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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心急

定远军在鲁阳关城下的攻势持续了整整三天。

初三当天,虎豹都一千人便杀穿了羊马墙,攻至城下。

当天夜间,邓州土团兵赶着各式车辆、器械开始攻城,彻夜不休。

白天换定远军上,继续反复攻打。

及至初五,土团乡夫已经死伤三千余人,定远军也死伤近两千人,鲁阳关依然稳稳立在那边。

当然汴军的死伤也不小,城内的预备队已经全部投入了进来,甚至连北城墙的兵都抽调了大半,严阵以待。

初五晚饭过后,鲁阳关城下灯火通明,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一次攻城展开了。

王遇整整调动了两千军士外加四千土团乡夫,分成了三个波次,展开了如潮涌般的凶猛攻势。

而在鲁阳关以北,王德谦终于接到了命令,可以行动了。

一千战兵默默地检查器械今晚的月色有些明亮,让人颇为不喜。但成不成都要出动了,王德谦大手一挥,将士们离开了宿营地,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山间小路上。

皎洁的月光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映照着黑漆漆的人影。

有人想起了当年攻渭州的旧事。定远军将士如阴兵借道一般,悄然摸至,突袭了吐蕃人的西使城。

今日之战,何其相似也。

子时,大军抵达出发位置。稍事休息后,王德谦一马当先带人冲了上去。

站在关城之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波光粼粼的河岸边数枚银色的“箭头”正在小步快跑往关城冲来。

箭头之后,是一道道银色的波浪线汹涌如潮,如惊涛骇浪拍向崖岸。

“啪嗒”梯子靠上了关墙,有人用力扯了扯梯子顶端的勾刃牢牢勾住墙顶。

“吱嘎吱嘎”的晃动声响起,还有粗重的喘息声和甲叶碰撞声。

一道白汽飘上了墙顶,继而露出兜盔上的红缨,然后是一张凶狠中带着惊喜的面孔。

有人跃上了墙头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如同睡梦中的野兽被惊醒,嘶吼声突然间就惊天动地了起来。

“有贼子!杀啊!快去叫人!”

城头爆发了短促激烈的交战。

王德谦一斧劈下,将一个惊骇欲绝的少年劈下了城头。

左脚一踹熊熊燃烧的火盆顺着马道往下翻滚。炽热的木炭在黑暗中飞舞,点点星火落入了城下的黑暗之中,惊起大片惨叫。

“将他们赶下去!”关北只有数十用于监视的老弱羸兵,因为自己的疏忽,让贼人爬了上来,本就罪无可恕此时也只有拼死反击将功赎罪了。

十余个火盆被搬了过来,顺着马道往下倾倒。

红热的木炭落在人脸上钻入人脖颈砸在裸露的皮肤之上

哭喊声此起彼伏,马道上乱作一团。

更有全身被引燃的。冬日的绵衣外层很快被烧穿,夹层中的败絮给烈火提供了极好的燃料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个火人。

火人不辩方向狂乱起舞或者栽落城下,或者在地上打滚同袍纷纷惊呼,挤作一团。

“射!”弓手冲了过来一波箭雨落下马道上惨叫声更加剧烈。

焦糊味、血腥味交相错杂,汴军的北侧守军,几乎被一瞬间就被绞杀殆尽。

“放火!”王德谦带着百余人顺着马道直往下冲,临走前还吩咐了一句。

关城内的呼喊声陡然激烈了起来,大街上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王德谦看了眼身后百余名勇士,人人身披重甲,手持刀斧、长剑,目光沉凝。

稍稍列了个阵后,百余壮士墙列而进。

王德谦推开了欲挡在他身边的袍泽,拎着长柯斧,当先而走。

拐角处涌来了一队惊慌失措的汴军。

没有任何废话,直接一斧劈下。

斧刃带起了大蓬鲜血。身上的铁甲几乎也在一瞬间遭到了数杆长枪的捅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直钻脑仁。

斧子横着一扫,一颗头颅高高飞起。

皎洁的月光照在上面,狰狞绝望的表情纤毫毕见。

“杀!”王德谦大吼一声,长柯斧横扫之下,数名汴军士卒的长枪落地,他瞅准机会,纵身跃了过去,再度横扫,引起一片惊呼。

正面厮杀,长柄钝器何其神勇哉!

身后的军士借着混乱,迅速跟进,双手重剑近身连砍,汴军的长矛手抵敌不住,连连退却。

“去死吧!”王德谦的长柯斧已经卡住丢弃,他抽出随身携带的横刀,哪里人多往哪里挤。

身上不知道被人砍了几刀,捅了几下,甲叶估计早就破碎不堪了。王德谦跃入人丛,横刀刺入一名贼兵腹部,还未及抽出,一贼挥刀砍来,他不退反进,合身抱住那人,头槌一撞,两人脸上都鲜血淋漓。

那汴兵拼死抵抗,王德谦杀得性起,又是一撞,然后用双手掐住对方喉咙,直如铁钳一般。

将士们受其激励,人人奋勇,长剑、陌刀连番劈砍,汴军支持不住,很快被推过了街角。

关城上方的火势越来越大了,城楼烧得劈啪作响,火星四溅。

即便是再愚钝的人,也知道己方被两面夹击了,正在南城拼死作战的汴军士气大跌,人人惊疑不定。

城南的定远军将士看到了关城内燃起的冲天大火,士气大振,人人奋勇,死命搏杀。

士气一涨一跌,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更何况守城的也不是什么精锐,州兵土团之流罢了。

很快,有人攻上了城头,并站稳了脚跟。

最后一股还敢厮杀的汴军疯狂冲了上来,双方毫无章法,战做一团,时不时有人互相抱着坠落城下。

在城头上厮杀的,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战到最后,牙齿都用了起来,咬着对方的鼻子、耳朵,鲜血淋漓。

鼓手扒了上衣,在寒冷的夜风中奋力擂鼓。他们的头顶仿如蒸笼一般,腾腾冒着热气。

激昂的鼓声之下,一队又一队军士登上城头,将汴军逐渐往下压。

王遇站在高台之上,鲜红色的披风随风起舞。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鲁阳关城头,在看到越来越多的己方军士登上城头,并且再也没有被驱赶下来之后,他轻轻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大事定矣!

关城之内,溃败的汴军到处都是。

他们四处寻找着可以藏身的地方。但这是一座关城,军事设施,哪来民房可供躲藏?

定远军士卒墙列而进,见人就杀。

失去了组织,失去了意志的溃兵是悲惨的。他们在大街小巷之中四处穿梭,但走着走着,就被大队定远军士卒围住,弓刀齐上,横尸当场。

血腥的屠杀持续了大半个晚上。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最后一股躲在衙门里的汴军将校绝望之下自焚而死,才为这场惨烈的战斗划上了句号。

将近三千汴军,主要来自许州长社、长葛、鄢陵、扶沟四县,有州兵,有县镇兵,也有乡勇,几乎一个都没活下来,尽数死于鲁阳关。

“修缮破损城楼。”

“打扫全城,尸体都埋了。”

“将人头用大车装起来,带去鲁山县。”

最新的军令很快传了下来。

邓州土团兵们眼睛通红,沉默地拿着刀斧,开始收集头颅。

奋战了数日的军士们靠坐在墙上,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临回家前最后一战,惨烈的伤亡几乎让所有人都难以承受。

“朝登鲁阳关,峡路峭且深。流涧万余丈,围木数千寻”军判官元沔进了城,刚刚诗兴大发吟了几句,看到军士们射来的目光后,立刻停住了。

他叹了口气,天下雄关,就得拿命来填,奈何奈何。

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三鸦镇之外,一队兵马才刚刚出城,很快就收到了鲁阳关陷落的消息。

军将沉默半晌,随后派出数骑,将消息传往各方。

信使出了三鸦镇平高城,向东北奔行,过鲁山县不入,至县东北北齐所筑之平周城鲁城换马,继续前行。

信使交替,龙兴镇、梁县汝州、薛店一个个落在身后,至郏城县神龟驿后,忽然派出了更多的信使。

仅一日时间,消息便从郏城传到了许州、洛阳、汴州。

“后魏孝文帝曾谓韦珍,三鸦险恶,非卿无以守也。”汴州城外,巡视完农田的朱全忠擦了擦鞋帮上的污泥,道:“一鸦非在吾手,二鸦方陷,三鸦可能守之?”

敬翔凝眉思索,李振默然不语,韦肇欲言又止。

三鸦路,曲折迂回,不如宛叶道捷坦。葛从周主力屯宛叶道,偏师守三鸦谷路,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算不得错。

鲁阳关又是坚城,有三千戍卒,夏贼便是死万人也攻不下,怎生就丢了呢?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丢了就丢了,还有宇文周所筑之平高城,以及北齐为了对付平高城而筑之平周城,这里可千万不能再出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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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三路出师,贼势汹汹。西路破鲁阳关,进逼鲁山中路围叶县,旌旗蔽日东路克平靖关,入申州,窥视淮水。”朱全忠站起身,沉默半天后,终于问道:“葛从周行不行?”

敬翔有些失色。

葛从周这是要失去信任了,但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聚精兵于郏城、昆阳故城,以叶县为饵,待贼师老兵疲之后,以新锐之军攻之,这方略并没有错,局面也没有崩坏,怎生才打了这几日,主公就不耐烦了?

敬翔隐隐觉察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这可能比鲁阳关、申州之类的得失更严重:大帅心急了!

“让丁会去许州,总揽汝、许、陈、蔡之局。”朱全忠面无表情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