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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六章 说点奏疏上不能写的事

等黄锦回过神来后,期待感瞬间拉满了,等着继续听惊天大爆料。但秦德威这时却闭口不言,不再往下说了。

“秦学士为何停下了?”黄太监催促说。

秦德威便又答道:“已经奏答完了。陛下询问情况到底如何复杂,为何牵连甚广,这一个例子就足以说明问题了,又何须再多言。”

黄锦大失所望,抱怨说:“不能多说几句?”

秦德威回应说:“几句话根本说不清楚,若陛下真有意深入了解,我再写奏疏详述。”

黄锦是从少年时就陪伴嘉靖皇帝成长的大伴,嘉靖皇帝登基后,因为黄锦年轻,大部分时间都从事服务性工作。

比如嘉靖皇帝的膳食、穿衣等事务,也只有黄锦最明白皇帝口味,其后又掌握了御马监禁兵。

随着年纪渐长,黄太监也渐渐向政治型太监转型,对政治的敏感性也直线上升。

所以听到秦德威的话后,当即就意识到,如果把这些爆料玩意写成正式奏疏,那效果就跟火上浇油一样了。

鉴于国情,地方大族根深蒂固,正所谓皇权不下乡,不是皇帝一道圣旨就能轻易摆平地方事务的。

举个例子,如果派人去浙江余姚查走私,只怕什么关键事实也查不出来,最后来一个查无实据。

那么上奏疏爆料的秦德威岂不就成了诽谤和诬陷,又该怎么处理?

所以秦德威故意这么说,应该不是为了作死,估计别有小心思。

于是黄锦也不再问了,转身就回西苑仁寿宫,向嘉靖皇帝复命。

嘉靖皇帝听到秦德威的爆料时,同样感到惊愕。

其实作为一个皇帝,他肯定知道,近十几年来东南时常有海寇出没,而且海商与海寇界限模湖不清,经常都是同一伙人。

而且嘉靖皇帝也知道,海寇时常与陆地“奸民”勾结,得知虚实后便上岸劫掠。

所以才会有越发严格的海禁政策,用应对北方鞑虏的思路来应对海寇,在海岸线严防死守,但却始终无法彻底根除海寇。

不过海寇规模有限,也没有什么政治旗帜,成不了大气候,影响不到朝廷统治根基,只被视为轻度的疥癣之患而已。

乃至于与海上事务连带有关的事情,比如与日本国关系、日本国朝贡事务,更是完全不重要的小事了。

如果不是水货大学士秦德威拿这个当“借口”来争权,大明朝廷上下根本没人把日本国朝贡太当回事。

但嘉靖皇帝却没想到,海上问题居然牵涉如此之深,竟然连出了状元阁老、世受国恩的谢家都成了最大的走私贸易坐商之一。

如果只扯朝贡、海寇海商这些老生常谈,嘉靖皇帝未必会关注。但秦德威爆料谢家,就成功引起了嘉靖皇帝的兴趣。

至于秦德威是不是信口胡编乱造,嘉靖皇帝并没有产生怀疑。

从秦德威多年来的信誉看,虽然秦德威经常语出惊人,但却都能落到实处,没有犯过欺君之罪,至少明面上没有。

嘉靖皇帝还想知道更多爆料,但黄锦就带回了这么一句话,下面没了。

黄锦就奏道:“秦德威说,陛下若想知晓更多,他可以详细写成章疏进呈御览。”

嘉靖皇帝对此嗤之以鼻,“他有胆量把这些写进奏疏?”

然后嘉靖皇帝又对黄锦吩咐道:“让秦德威过来,给朕说点奏疏上不能写的事情!”

黄锦再次领命而去,才走到门口,嘉靖皇帝忽然又叫道:“慢着!将所有阁臣也召来,一起参议!”

内阁的阁臣们正在集体抗拒秦德威“侵权”,如果此时只单独召见秦德威,而不召见阁臣,会让朝廷上下产生重大误解,甚至误判!

阁臣们若是想不开了,只怕明天要齐刷刷请辞,挽留起来也麻烦!

当个“负责任”的皇帝有时候也很踏马的心累!

秦德威在文渊阁中堂接到皇帝召见的旨意,立刻起身前往西苑。

当他渡海来到西岸,过迎和门,远远的看到在仁寿宫门外,夏言、顾鼎臣、严嵩三位大学士已经早到了。

想想也在情理之中,秦德威过来面君,需要东西穿越整个皇宫。

而另外三位大学士从无逸殿出来,只需要走几十步,肯定比秦德威更早站在仁寿宫门。

本来首辅夏言今日可以出宫休沐,结果听到召见,又不得不留下。

望见秦德威“姗姗来迟”,三位阁老都有点不舒服,因为按照一般规矩,最晚到的人往往最为尊贵。

可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毕竟秦德威离得最远,总不能让秦德威飞过来。

四人都已经到齐了,但还是没有从仁寿宫里传出旨意,让四人上殿觐见,也不知道是不是嘉靖皇帝修仙尚未结束。

进也进不去,走也走不了,于是四人就只能一起在宫门外等候着。

秦德威百无聊赖,忍不住就对另三人说:“在下前日奏请设日本馆,为何被驳回?”

顾鼎臣算是个老好人,又念及秦德威与老家苏州士人关系不错,就解释了几句。

夏言嫌弃顾鼎臣态度太软,就开口道:“你秦德威打着什么心思,自己心里清楚,内阁不需要再向你解释什么!”

秦德威叹口气,无奈的道:“今日见到几位阁老,在下还有几句肺腑之言,实在不吐不快!

你们这些辅左大臣,身受皇恩,就不能踏踏实实做些事吗?怎么无论何等事情,都要往争权夺利上去闹?这叫在下真的看不惯!”

夏言:“”

严嵩:“”

不知为何,只感气血飙升三花聚顶,被倒打一耙的气愤油然而生!你秦德威也踏马的好意思指责别人争权夺利!

无论夏言,还是严嵩,真拉不下脸面与秦德威当众吵架,关键是也知道实力不允许。

而且两个纯粹靠君恩提拔起来的大学士,威望上也镇不住秦德威。

顾鼎臣对随从使了个眼色,便有机灵的中书舍人悄悄离开,跑回了无逸殿,去搬救兵了。

没过一会儿,大臣里唯二敢训斥秦德威的礼部尚书张潮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

张尚书也知道自己被请来是做什么的,便对秦德威明知故问道:“你怎得在此?”

秦德威行了个礼,答道:“皇上召见我们四个入直文渊阁大学士,是以在此等待面圣。老师你又所为何来?莫非想与我们同立于宫门谈笑风生?”

张潮:“”

二话不说,张尚书转身又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里是四个入直文渊阁大学士,他一个礼部尚书强行凑过来,别人看到了,还以为自己硬蹭脸面,丢不起那人!

轻轻松松打发了老师,秦德威又看了看其余大学士们,摇了摇头。

夏首辅正考虑,要不要指挥随从暴起打人出口恶气。此刻自己加严嵩身边有四个中书舍人为随从,对秦德威明显人数占优。

秦德威经验何等丰富,立刻就感觉到了杀气。

他立刻对不远处的徐姓锦衣卫官招了招手,“过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眼看着大明文渊阁的大学士论战升级为了军备竞赛,剑拔弩张的时刻,忽然太监出来传旨了,让众人赶紧觐见。

秦德威无理由怀疑,宫里面的嘉靖皇帝一直关注着宫门外的热闹,关键时刻就出面叫停了。

四人按顺序进了仁寿宫前殿,身着道袍的嘉靖皇帝已经升座。

行过礼过后,夏言等人也不清楚皇帝为什么召见,故而没有发言,等待皇帝垂示。

结果只有秦德威抢先对嘉靖皇帝奏道:“臣前日奏请增设日本馆,干系未来国事,实有必要,再次恳请陛下准许!”

嘉靖皇帝微微错愕,今天百忙之中召见你秦德威,可不是为了增设日本馆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事!

便对秦德威回复说:“且继续说些奏疏上不能写的事情。”

秦德威左顾右看后,迟疑着说:“有外人在此,多有不便。”

其他三位大学士都听明白了,秦德威与皇上之间有小秘密!而且是不为他们所知的小秘密!

嘉靖皇帝不为所动的又对秦德威说:“这里都是阁臣,军国机密有何不可与闻?”

要说大明知道机密最多的文臣,就是屋里这几个了,你秦德威还怕什么?

秦德威就开口道:“诸公可知,我朝对日本国绝贡十六年后,日本国为何忽然又要派遣使团来朝贡?”

秦德威这话自然是对内阁阁臣们问的,当臣子的哪敢对皇帝这样问话。

但听在其它阁臣耳朵里,感觉秦德威这就是故意挑衅,真当内阁大学士都是不通夷务的书呆子?

礼部尚书没在这里,便由最熟悉礼部事务的严嵩答道:“春秋之法,夷狄叛则惩其不恪,而威之以刑;来则嘉其慕义自通,故进之也。

谨按皇明祖训所列诸夷国名凡十有五,而日本与焉。故自成祖文皇帝元年已容其入贡,二年始赐国王诰命、金印、永乐大统历。”

不愧是议礼出身的新贵大臣,引经据典信手拈来,秦德威忍住了打哈欠的冲动,很有礼貌的插了一句话:“说重点!”

严嵩瞥了眼值殿将军的金瓜,也按捺住了冲动,继续说:“日本之夷,嘉靖二年干犯天纪,奉有明旨,不许通贡者一十六年。

此皇上绝之之心,即太祖之心也,春秋惩其不恪之义也。以义裁之,彼帖然而畏服矣”

秦德威有点君前失仪的长叹一声:“阁老你这都是明发奏疏上能写的表面文章,没什么实用!”

以隐忍着称的严嵩彻底破防了,愤怒的说:“小子你来说!”

说就说!秦德威接过话来张口就开始说起:“十几年前,日本国内发现了银山,名曰石见银山,而且银山就在当年争贡的日本国诸侯大内氏领地内!

而在数年前,又有朝鲜国工匠传授技艺与日本之夷,此后石见银山产银数目暴增!

所以大内氏才又有了恢复朝贡的强烈愿望,这次甚至提出了改十年一贡为三年一贡的要求!”

殿里众人面面相觑,秦德威说得都是他们闻所未闻的事情,信息量还极大,让他们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顾鼎臣很好奇的问了句:“那银山产量有多大,能让秦学士你特意提起?”

秦德威澹澹的答道:“巅峰时也许能年产白银十万斤,而且日本国产银也不止此处。”

雾草!君臣纵然见多识广,也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区区一处银山竟然恐怖如斯!

只有秦德威还镇静如常,有心情继续唱高调:“当然,我天朝物产丰盈,金银之物饥不能食,寒不能衣

对了,近十年来,西番佛郎机人四处劫掠古国,也是获取了海量的金银,然后不远万里来我大明海疆求购物产。

所以在我嘉靖朝,海疆忽然就不安宁了,并非朝廷失当,也非陛下失察,实在是因为外夷形势剧变!”

君臣再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日本国忽然又来朝贡,为什么十几年来闽浙外海走私屡禁不绝,甚至海寇越剿越多。

嘉靖皇帝想得更多些,难怪余姚谢家这样的诗书世家,竟然也不顾体面的干起走私买卖,因为利润太丰厚!

归根结底,原来都是西洋东洋一群土鳖暴发户忽然有了银子闹的!

嘉靖皇帝忍不住对秦德威问道:“你又从何得知这些?”

秦德威含含湖湖的说:“多方印证而已,有些是四夷馆通来的消息,有些是臣在南京时,与夷人打听来的消息。

臣向来关注夷情,故而一直有心搜罗,近乎十年积累,总能多知道些消息。”

对这个解释还是可信的,秦德威给人印象一直就是不喜钻研经义,但特别热衷杂学,对夷务很有兴趣,结果被视为一种名士怪癖。

他仅有的两本着述之一就是西番述略,另一本就是唐诗三百首了。

秦德威赶紧趁热打铁的奏请道:“又见朝中诸公不通夷情,不晓外事,臣不得已才奏请增设日本馆。今日再斗胆毛遂自荐,由臣主持夷务!”

陷入巨大信息流的内阁大学士们登时警醒,狐狸的尾巴还是露出来了!

任你秦德威千言万语,最后总是绕不过一个“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