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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5章 黑暗丛林【下】

王夫人素日里想了许久、盼了许久,但真等到屏退了左右,与焦顺单独相处时,一下子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微微垂首,又抬眼向焦顺,眼中有羞、有喜、有怨、有嗔,两只养尊处优的手在袖子里拧的麻花仿佛,鼓足了劲儿才从心窝里挤出一句:“那天的事儿,你是怎么看的?”

躺着看呗。

如果硬要给个评语的话,那就是:d动山摇。

焦顺暗暗吐槽,他的心态比之王夫人要从容许多,正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何况王夫人这种情况,最多也就是虚耗自己一些精力,又不可能离婚改嫁过来。

只要抛开被人逆推的芥蒂不谈,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王夫人现在明摆着要当自己和薛姨妈的中人,那自己就更不可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当下焦顺一本正经的调笑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自是礼尚往来宾主尽欢的好事。”

王夫人听了这话,不由的霞飞双颊,先是暗啐,这好端端的诗句,一经焦顺的嘴就变了味儿。

旋即又想起了焦顺送给薛姨妈的那首诗,心道这一来自己是不是就算和妹妹打平了?

想到这里,王夫人不由的沾沾自喜起来,连对焦顺怨气也消弭了六七分——至于这句诗通篇都是摘抄,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原创这一点,却是被她选择性的忽视掉了。

因此,她身段腔调顿时就软糯了,头颈垂的更低,扭捏道:“那你以后、以后……”

不得不说,能让这荣国府里养尊处优,在人前处处以慈爱端庄着称的二太太,摆出这番患得患失扭捏姿态来,还是颇能给人带来成就感的。

但焦顺可不想耽搁久了,让外面起疑——彩霞倒罢了,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这院里可还有不少婆子丫鬟呢。

当下起身走到罗汉床前,紧挨着王夫人坐下,在她耳边道:“太太既然还有娘家厚礼相赠,我自然也不会短了回礼。”

这娘家厚礼指的是什么,自然不问可知。

王夫人只觉耳畔热气袭来,一时半边身子都酥了,不自觉点头应了,又顺着他揽在肩头的手臂,倚进了那宽广厚实的胸怀,仰头朝上,妙目微眯、檀口微张……

焦顺又不是没经过人事的鲁男子,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正待低头俯就,冷不防就听外面传来了彩霞、彩云的声音。

他竖起耳朵听了片刻,忙又低头对翘首以盼的王夫人道:“外面好像有人来了!”

王夫人吃了一惊,急忙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可眼见焦顺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不觉又心生失落。

这时焦顺似生了后眼一般,忽然旋风般回身,二话不说抱住她便重重的亲吻了上去。

良久唇分时,王夫人早已满眼迷醉、心神不属。

亏得焦顺连推带搡的,好容易才让她清醒了些,略略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起身依依不舍的将焦顺送出了门外。

等开了门,就见李纨和王熙凤正站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王夫人先是心下好大不快,旋即又担心她们会不会发现什么,于是忍不住侧目望向了焦顺。

却见焦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抱拳道:“原来是两位嫂嫂,既然嫂嫂们找太太有事,那小弟就先去怡红院了。”

王夫人见他如此态度,登时放松了不少,心下暗赞果然是做大事的人,若换了贾政遇到这样的情况——哪怕不是偷情,只是和妻妾调情时被晚辈撞破,这时候多半也要显出几分不自然来。

王夫人却哪里知道,焦某人实乃惯犯,何况对面两个妇人又早是他夹袋里的藏品,他自然不会有多少紧张的情绪。

“咯咯……”

王熙凤未语先笑,反手用手背掩住樱桃小嘴,扬声道:“大嫂找太太所为何事我不知道,但我可是奉了云丫头和宝玉的嘱托,特地来押解你去怡红院的!”

这话她压根没和李纨商量过,但李纨早应承了要帮她创造机会,这时候自然也便没有反驳,顺着她的话表示自己确实有两件家务事,要请太太定夺。

于是焦顺便和王熙凤一起告辞出了清堂茅舍。

刚拐过两道弯儿,王熙凤便迫不及待的回头摆了摆手,示意随行的丫鬟缓行在后,隔开十几步的距离供自己与焦顺私聊。

等拉开了距离,她便摆出一副正经端庄模样,悄声问:“听说你家下月底就要搬出去了?”

焦顺点头:“下月底搬过去,等收拾妥帖了正好过年。”

“哼你这没良心的就知道自己逍遥快活!”

王熙凤冷哼一声,旋即又戏谑道:“大嫂实在舍不得你,前两日跟我商量着,要拿体己银子置办个外宅包养你呢!”

她倒真会倒打一耙。

置办外宅方便以后暗中往来的办法,原本是她主动向李纨提议的,如今倒好,非但银子是李纨出大头,连罪魁的锅都扣在了李纨头上。

焦顺其实早得了李纨的通风报信,不过却也懒得理会她们妯里之间的明争暗斗,当下笑道:“那我可就承大嫂子的情了,日后少不得要礼尚往来。”

王熙凤一听这话似有弄巧成拙的意思,忙改口道:“说正经的,我们毕竟是内宅里的妇人,要置办房产田舍多有不便,偏这又不是能假手于人的事儿,所以银子我们出,事情还要你来办!”

这就是王熙凤要强的地方。

原本这置办外宅的银子合该焦顺出才对,毕竟焦顺又不是那等无财无势,空有一身皮肉色相的小白脸。

但她偏抢着要出,为的就是体现出自己并非焦顺附庸,而是相对平等的存在——当然了,她主要也是康人之慨,若纯是自己掏银子,就未必有这么硬气了。

待焦顺应了,她又提醒道:“置办宅子对你来说倒没什么难的,只是需给我们找个合适的出门由头才成。”

“这倒不难。”

焦顺一早就有算计,当下也不瞒着她,伸手往栊翠庵的方向指了指,道:“你近来不妨放出消息,就说是梦到了栊翠庵的妙玉,为此总觉得心神不宁,所以想要派人寻找她的下落……”

“好啊!”

王熙凤的嗓音一下子拔高了,旋即又忙压下,横眉立目的冷笑道:“连那假尼姑也被收入账中了?你倒还真是荤素不忌!”

焦顺摊手道:“我不过是瞧她流落街头有些可怜,又想着搬出去之后不好再和两位奶奶亲近,所以就提前布局……”

“呸你湖弄鬼呢?”

王熙凤哪里肯信,又酸熘熘的冷嘲热讽了几句,眼见离着怡红院不远了,两人便不约而同的转移了话题,开始聊些能见光的事情。

因王熙凤提前就打了预防针儿,焦顺早就知道史湘云也在,但他没想到的是,除了史湘云之外还有个探春。

进门后四目相对,感受到这三姑娘眼中压抑不住的热切,他不禁暗叫了一声苦。

先前因为林黛玉那边儿迟迟没有进展,这三姑娘又摆出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架势,所以他才拿兼祧一事来分探春的心。

原想的是就算探春不答应,但既然得了这一条‘退路’,多少总会动摇她同归于尽的决心。

此后探春果然再未行险,而且随着焦某人崭露头角一飞冲天,她的态度也是日渐转暖。

到现在,竟似是一门心思要给自己做兼祧娘子了。

可问题是……

这期间焦顺又把兼祧的位置许给了薛宝琴。

当时只以为薛宝琴即将南下,就随口来了个‘封官许愿画大饼’,谁成想薛二太太转天就来了京城,而且还要常住个三年五载。

这一下子可就把饭给煮夹生了。

就本心而言,焦顺是更偏向于薛宝琴,毕竟是还没到手的‘新角色’,男人嘛,有几个不是喜新厌旧的货?

可问题是正因为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贾探春若是主动提起兼祧的事儿,他也压根没办法拒绝。

说白了还是那句话: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责任不负卿?

焦顺虽然素有急智,但在这事儿上也确实想不出两全的法子,便只能选择尽量拖延下去——反正大庭广众之下,贾探春也不可能开口。

当下,他先冲姑娘们做了个罗圈揖,又专门对史湘云嘘寒问暖了几句,借着便借口正事要紧,忙不迭拉着宝玉到了里间书房。

其实焦顺来之前还有些奇怪,关于奏折上的疑难之处,那天吃酒时焦顺就已经为宝玉解析过了,按理说以他的聪明才智,稍稍转化一下词句应该没什么难度才对。

但等仔细问了几句,焦顺登时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贾宝玉竟把那天的自己解析的要点,给忘了个七七八八!

若是别人还情有可原,但贾宝玉的记忆能力焦顺可是早就见识过的,不说是过目不忘,至少也是超人一等。

偏如今……

只能说他对仕途上的事儿,真的是一点心都不肯走。

了解了缘由,焦顺不由摇头道:“你再这么消极应对,只怕就该世叔亲自下场了,依哥哥我看,长痛到底不如短痛。”

宝玉闻言不由得唉声叹气捶胸顿足,也就是在焦顺跟前儿,若屋里没外人的话,指不定又要摔什么了。

瞧他这副烂泥不上墙的样子,焦顺也只能摇头无语。

不过毕竟是便宜儿子,他对贾宝玉的耐心无行中提高了许多,虽见他如此,还是耐着性子仔细讲解了一番,又将其中最紧要的写在纸上,供他参详。

这些正经事儿对于贾宝玉而言,当真无异于魔音灌耳,

前后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他看上去就好像是被谁糟蹋了一般一般,整个人都变得萎靡不振。

焦顺见状,也只能嘱咐他好自为之,然后起身出了书房。

等到了外面,他不觉又是一愣,盖因院里除了方才的众人之外,又多了二姑娘贾迎春主仆。

除了林黛玉之外,这大观园里的年轻女子都聚齐了吧?

却说贾探春原本就苦恼该如何甩开众人,和焦顺私相授受一番,结果还没相处主意呢,二姐姐迎春就到了。

她当下大为警惕,但一想自己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难道二姐姐就能见缝插针了?

这么一想,心态倒又平和了许多。

自己暂时没机会不打紧,只要别人也没机会就好。

然而让探春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焦顺步出书房的那一刻,原本还有些沉默寡言的二姐姐,竟就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直接开门见山的道:“焦大哥,小妹有一事相求。”

众人尽皆愕然,但更让人震惊的是迎春接下来的言论。

只见她直视着焦顺的眼睛,不闪不避的问:“焦大哥足智多谋朝野皆知,这府里多少事情也全赖焦大哥帮衬,所以小妹厚颜,想求焦大哥指点一条明路,要如何才能退掉与孙家的亲事!”

众人一时都傻了,甚至就连明白自家小姐心意的绣橘,都没想到自家小姐能打出这样的直球!

焦顺一时也有些措手不及,愣怔了一下,才打着哈哈道:“姑娘莫非来时吃醉了酒?怎么说起这等胡话来了?”

他这一起头,李纨、王熙凤、湘云、探春也纷纷开口,或是找理由替迎春遮掩,或是委婉劝谏。

但迎春却是一概不理,再次开口道:“如今我尚未过门,老爷便一再勒索孙家,等过了门岂不更要变本加厉?若是个好相与的还罢,偏那孙绍祖又是个爆裂脾气,我夹在当中只怕是要受尽折磨,死都未必能死的安生!”

说着,又对焦顺盈盈一拜:“我今儿不只是问计于焦大哥,更是求焦大哥救我一命。”

众人尽皆默然。

这些道理谁不知道,只不过平时没人点破罢了。

如今迎春开了窍,悟出要死中求活的道理,她们没办法帮忙就罢了,又怎忍心阻拦?

焦顺此时也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摇头道:“姑娘的事,只能着落在这府里,外人如何能帮得上忙?纵然帮的上,谁又肯替姑娘补偿孙家所受的损失?”

归根到底,想要解决这事儿就必须拿出足够的利益,弥补孙家在这上面的损失。

但这种事情贾赦怎么可能答应?

亲爹尚且如此,这荣国府里又有谁肯为一个不起眼的庶出女,付出这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