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果然还是早不了
宝钗过寿之后,转眼又是十余日。
这天上午焦顺又去了蒙学视察,事后照例宴请了所有匠师,以及一部分名列前茅的工读生,但和以往不同的是,他这次还特地点选了几个军训表现优异的。
前文曾提到过,年前焦顺就已经和几个优秀伤退军官,定下了蒙学的军训课程表,所以工读生们打从正月里开学之后,就已经开始正式军训了。
等酒过三选菜过五味,焦顺放下筷子轻咳了一声,席上立刻人传人的逐渐安静了下来。
等到鸦雀无声之后,焦顺这才环视着周遭,扬声道:“正所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们入学是在去年四月十九,期以一年结业,如今距离结业已不满百日,也是时候该考量一下结业后的前程了。”
他在席间致辞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这回的发言无疑引起了空前的关注。
事关前途命运,众工读生都不约而同的竖起了耳朵,一双双眼睛或热切、或惶恐、或迷茫的望着焦顺。
焦顺则是略顿了顿,又不慌不忙的道:“咱们都不是正经读书人,本官与你们之间也没有传道受业解惑之谊,但这勤工助学却是我一手操办起来,且平时再忙再累,也不曾间断过往来巡视,这大半年下来早把尔等视作了弟子门生一般。”
“咱们虽还不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地步,可本官却是打心里期望尔等个个都能前程似锦光耀门楣,所以能帮该帮的地方,本官一定会不遗余力!”
这番话说的众人都是激动不已,有那冲动上进的,甚至大着胆子喊起了恩师。
毕竟他们此前大多不过是普通人家出身,家里的资本关系一概等同于无,按正常来说一辈子能混个工头已是天幸。
如今却被一位朝廷大员视为门下弟子,并承诺要不遗余力的帮他们谋前程,怎不叫众人喜出望外感激涕零?!
不过这时焦顺却又泼起了冷水:“按照常例而言,工坊里的官吏都有定额,即便是本官也无权增添,所以等你们结业回到工坊之后,多半只能从有实无名的监、令做起。”
这所谓监、令其实就类似后世的班组长,也就是那种本身并不脱产,但又负责监工、派活儿的小工头。
对于普通工人而言,能在二十岁之前出任这样的小工头,已经足称得上是人生赢家了。
可想要彻底摆脱桎梏,真正跻身于官吏阶层,却又隐隐隔着一道天堑。
通常而言,想要跨过这道天堑,不但需要熬资历、积累功绩,还需要打通上层关系,才有可能从同侪中脱颖而出。
而这显然会是一场漫长的竞赛,许多人甚至穷极一生都未必能够达成。
这样的未来,如果是开门见山的直接说出来,工读生们或许还会欣然接受,可有了焦顺方才的铺垫,他们却都忍不住生出了更多更大的期盼。
明明都被位高权重的焦大人视为门生子弟了,如果还是要在那些不入流的小吏手下蝇营狗苟,那这门生子弟岂不是白当了?!
这时就见焦顺竖起三根手指,再次扬声道:“因此本官费尽心思,为尔等另寻了三条出路!其一,技艺上有足够天分,能在工读生中脱颖而出的,可以进入工部内坊跟着大匠们继续学习深造,日后学有所成,上者足以留在工部为官,中者亦能转入工坊为吏。”
至于差生的下场自然就不用多说了,肯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是继续做学徒打杂,就是干脆被赶出内坊。
不过有天分进入内坊的,又岂会认为自己是差生?
因此那几个最有天分的,此事都是摩拳擦掌两眼放光,只想着日后凭本事当了官,在亲朋好友面前会是何等的风光。
焦顺弯下其中一根指头,又继续道:“其二,等到了四月初一蒙学就会放假,以便准备接收下一批工读生而你们所有人,则会暂时进入工部观政实习,也就是跟着工部的书办、官吏们,学习如此处理政务。”
“届时表现优异的可以留任工部听用,熬上几年资历之后,上者亦可为官、中者则有机会转入工坊为吏。”
比起前者,焦顺在这一条路上所用的措辞,明显打了些折扣,对此他又做了补充说明:虽然表面看起来,在官员们身边做帮办、书办,更容易得到领导的垂青看重,然后平步青云。
可问题是这些事情,大多都是底层文人在做,而有资格让他们平步青云的官员,也基本都是科举出身。
匠人出身的工读生在这些进士官儿眼里,本就有些不伦不类,即便有焦顺这个恩师照应,最后能脱颖而出也只会是其中一小部分。
相反,从内坊大匠里选任匠官,本就是朝廷既有的方针,加上皇帝明显的倾向性,以及焦顺的推波助澜,凭此为官的概率自然远远大于后者。
当然了,即便只能在工部做书办,对普通工人而言也算是达成了层级跃迁,并不比在国营工厂里做小吏差上多少。
就在工读生们暗暗考量,这两条路到底那条更适合自己的时候,焦顺再次曲起一根手指,举着仅剩的食指道:“这两条路,前者需要天分、后者占了人和,至于第三条路么,则是勤能补拙。”
“你们结业后返回工坊,按常理而言自然难以顶替原有的官吏,但年前经本官奏请朝廷,各工坊都要组建自己的纠察队,负责纠正察访厂内的不正之风,并隔绝外部的干扰。”
“负责筹建纠察队的,自然是伤残退伍的有功将士本官将其命名为军方代表,这些军方代表虽精于行伍,对工坊到底不甚了了,何况这支纠察队也还要接受咱们工部的统辖指挥。”
“故此,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你们当中军训成绩最好的,在得到几位军训教官推荐之后,将会成为军方代表的副官,辅佐他们筹建纠察队。”
“届时只要表现得良好,这纠察队的队长一职自然非你们莫属这个职务的品级眼下还没定下来,但本官可以保证会是入流入品的,大概不是九品就是从九品!”
这话一出,席上登时哗然。
这九品、从九品看起来不过是微末小吏,但一般国营工坊里有品级的官员不出五指之数即便是大厂,也很少超过十指之数。
再加上纠察队长手握实权,又肩负协调长方和军方的功能,基本等同于一步登天直接进入了核心管理层啊!
这说是勤能补拙的法子,可在工读生们看来,这第三条路分明才是真正正正的通天大道!
因此在焦顺说完这三条道路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把纠察队长当成了目标,反正到时候竞争不过别人,也还有另外两条作为退路可以尝试。
而这也正是焦顺的目的。
只有在工读生里优中选优,选出足以挑起重担的人才,这样才能保证他日后间接掌控纠察队,而不至于让纠察队彻底沦为军方或者厂方的私有物。
而在给工读生们指引了道路之后,焦顺又给在座的匠师们画了张大饼,表示他目前正牵头与礼部磋商,准备在蒙学里增添一个专管工读生的副山长,届时这个职务自然会从匠师们当中遴选。
匠师们有了盼头,自然也都是喜不自禁。
总之,就是宾主尽欢、各得其所。
等从酒楼离开之后,焦顺独自上了马车,眼瞧着那车帘落下,忍不住自嘲的一笑。
估计任谁也想不到,他一个工部主事会挖空心思想要掌握军事力量,甚至还曾因为这一支小小的、尚未真正成型的纠察队,就起了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妄想。
不过但凡是人,谁心底又没点儿妄念呢?
只要藏好了,别被人瞧出来就成。
平复了一下心境,焦顺检视了下午的行程安排,发现头一件要紧事就是陪同内务府的人,去检视皇帝过几天要用的金锄头。
在后世时,他也听过那个老农幻想皇帝用金锄头的段子。
当时只觉得可悲又可笑,如今做了工部大总管之后,他才发现皇帝虽然不用金锄头,但也确实准备了一套专属的农具,以备在每年二月亥日参加祭农耕耤活动。
也就是俗称的亲耕。
这事儿说白了,就是皇帝带着内阁大佬们,要在先农坛的一亩三分地里作秀。
虽然听起来就知道是形式主义。
但古人讲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既然是涉及到祭祀,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此事由户部、礼部、内务府、工部、太仆寺等部门通力协作,排名不不可能不分先后。
基本上是户部主理、礼部主持、内务府协调、工部、太仆寺协助。
具体来说,工部负责拿出一套耕地的农具,并在皇帝亲耕当日将其装在牛身上而选出一头合适的耕牛,就是太仆寺的重要职责了。
这套工具别人也不敢用,放旧了再给皇帝用也不合适,所以基本上就是个一次性用品,再加上是由工部大匠们精雕细琢出来的,若论长期成本,说是皇帝的金锄头也不为过。
其实这玩意儿内务府自己就能造,但官场上的事儿往往重在参与,内务府要是大包大揽,只怕就要得罪工部上下了。
一路无话。
说是头一件要紧事,但直到焦顺在司务厅处置了几件公务,内务府的人才姗姗来迟,而来人除了内府的官吏之外,还有一个教养嬷嬷和五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
这几个小宫女论长相倒未必有多出挑,但一个个都是细皮嫩肉体态微丰,打眼一瞧就满是胶原蛋白。
至于她们跟过来的用处
“开始吧。”
到了工部内坊里,那内务府官员一声令下,五个小宫女立刻就在教养嬷嬷的监督下,开始对那犁耙上下其手,抛开最下面的锋刃不算,从上到小都要反复盘上十几遍才肯罢休。
尤其是最重要的扶手部分,小宫女们甚至把肉嘟嘟的脸蛋贴在上面,用肉裹着木头来回蹭了好几遍。
这自然不是为了包浆,而是要保证皇帝要用的工具,绝无半点剌手的地方。
当然了,太滑也是不行的,要的是那种、那种
大概类似于后世高档手机壳那种,所谓爽而不腻的亲肤感。
焦顺一面勉力想着形容词儿,一面和内务府的官员谈笑风生,因他颇得圣眷的缘故,向来眼高于顶的内务府官员们,在他面前大多都显得谦逊有理,甚至有刻意卖好的意思。
毕竟最在乎皇帝喜好的,除了后宫里那群人之外,也就是这些内务府的官员了。
多半也正因为这等心理,等到宫女们完成了任务,焦顺将他们礼送出工部的时候,那位内务府官员特地压低声音,向焦顺透露了一个消息。
说是贾宝玉前几日被召进宫里,竟是闷闷不乐心不在焉的,听说在皇帝面前也是驴唇不对马嘴的内府官员的原话当然要更文雅一些,毕竟他们也不敢拿驴马来指代皇帝。
也亏他是贤德妃的弟弟、荣国府的哥儿,素日里又颇得皇帝宠爱,不然单凭这君前失仪,就是桩不大不小的罪过。
显然在这内务府官员眼里,焦顺和荣府是一荣俱荣的关系,所以悄悄透露这个消息,自然是想要卖好给他,同时顺带也向荣国府卖好。
焦顺原本懒得理会这事儿。
可想到这厮嘴碎,也未必只告诉自己一个人,若有别人把话传到荣国府里,又佐证出自己对此无动于衷,岂不平白露了敌意?
遂决定等晚上回到家里,就抽空把这事儿告知贾政,至于贾政如何处理宝玉的情绪问题,那就不归他管了。
谁知等到散衙之后,他还没来得及去找贾政,贾政就先下了帖子请他,且那传话的丫鬟还神神秘秘的,说是有天大的好事。
这说辞
却怎么和邢夫人、赵姨娘说的一模一样?
难道是看自己这边油盐不进,完全没有要登门提亲的意思,贾政干脆准备主动将女儿许给自己?
啧
那自己还要不要拒绝?又该怎么拒绝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