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
王守仁启程了。
追随王守仁的人不少。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希望学八股金榜题名。
这个世上,总会有一些纯粹的人,他们得到了王守仁的教诲之后,醐醍灌顶,对于八股求取功名之心,顿时淡了,在他们看来,自己需靠功业来求取功名,便如汉时的张骞以及陈汤一般。
四十多个徒孙,头戴纶巾,一身儒衫,却依旧给人一种怪异之感,因为他们除了背负了书箱之外,腰间还配着剑。
秀才是有持剑特权的,这是国朝的规矩,只是,人们早就不兴此事了,甚至,手持利刃,对人而言,是可耻的事。
可他们,人人一炳长剑在腰间,除此之外,腰间,还悬着一柄鹊画弓,书箱上,挂着一个箭袋子。
这是他们所有的行囊。
书、弓、剑,再加一袋干粮,几身换洗的衣物。
在西山书院时,便有弓马的练习,也会教授一些剑术。
他们的师傅,乃是朱厚照和王守仁,这两个人,无一不是名家。
除此之外,他们各骑了一匹马,马是好马,西山的马很出名,主要是从鞑靼人那里缴获了上万头,除了一部分卖相不好的拿去作为畜力和兜售之外,其余相貌英俊且体力好的,统统养了起来,有专门的马倌,为它们预备马料,甚至寻觅优良的马种,杂培育。
在西山,伙食很好,从不愁吃穿,、骑射,每日如此,偶尔,也要干一些农活,操持一些家务,以至于这些徒孙们,个个虽是儒衫纶巾,却多是菱角分明,带着不同寻常的气质。
他们向方继藩行了大礼,算是道别,随即纷纷上马,扬鞭而去。
看着这些人的背影,方继藩心里惆怅了。
每一次,有徒子徒孙从自己身边离开,就宛如有人割自己的肉一般,这些都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啊。
可是孩子总会长大的,总会奔向远大的前程,今日是交趾,明日是爪哇,后日是苏门答腊,还有木骨都束,有金山
方继藩摇摇头,成亲去了,再见了啊。
大婚当日,方继藩随英国公张懋,迎了公主出宫,尔后,至公主府,因为是迎皇亲,这边方继藩接人,可亲朋好友,却只在方家摆酒款待,他们显然,是没法子见到新郎官了、
方继藩头顶乌纱帽,身穿大红礼服,胸前戴大红包,招摇过市,而这公主府,就在宫中不远,地段很好,附近就是国子监,坐拥护城河,揽一城之精华,与宫城为伴,顶级学区,前庭后院,超大门户,前后五进,青砖红瓦,集京师之精华。
方继藩看着这府邸,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可惜这还不是方继藩的,是公主府,更像是詹事府一般,是一个机构,虽是公主深居于此,可里头,还设置了许多女官和宦官。
这是一个衙门啊,他大爷的。
以后我方继藩来见公主殿下,还需打卡上班一般。
算了,暂时不多想。
当夜,红烛摇曳,握着朱秀荣的手,朱秀荣的手上,有些许的冰凉。
方继藩叹了口气:“真是不易啊。”一面说,一面掀开头盖。
冉冉红烛之下,是朱秀荣那绝色的面容,红烛恰好掩了她面上的娇羞。
方继藩坐定了,道:“该不该喝合欢酒了?”
朱秀荣微微蹙眉:“我喝不得酒。”
“那便不喝了。”方继藩乐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朱秀荣咬着唇:“嬷嬷教了的,说是要同被而眠,要做做那个”
“做啥?”方继藩服了,宫里人就是讲究啊,不但要试婚,居然还提供了教学,一条龙服务吗?
“”朱秀荣抿嘴,不说话。
方继藩索性也就不扭捏了,哈哈大笑:“想不到,我也有今日。”熄了烛火,自是同被睡下,难免心猿意马,折腾了起来。
新婚燕尔,总是多了几分美好。
二人在一起,也总免不得有说不完的话,也做不完的事。
可用不了几日,公主府就受不了了,负责公主府的女官偏偏得罪不起方继藩,主要是这家伙有点二,说话咋咋呼呼,动不动就说,你爹娘好嘛?你还有一个兄弟在天津卫是不是?
女官匆匆至坤宁宫,拜下。
张皇后身边没了女儿为伴,心里难免惆怅,现在得了女儿的消息,也不免高兴起来,看着这女官,这女官却是脸色惨然:“娘娘,有些事,奴婢不得不来禀报”
张皇后对着铜镜,正在梳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直言无妨。”
身后的宦官,给张皇后挽着发髻,张皇后出神的看着自己的容色,却听这女官道:“都尉隔三差五,就来公主府,奴婢们,拦不住。”
“新婚燕尔,这是常理。”张皇后倒是有些嗔怒。
女官期期艾艾道:“可这几日,每日都来三四趟,还留宿,以往,没这规矩。”
驸马其实很惨的。
每一次来见公主,都要禀报,可也不是禀告公主,却需女官们同意了才准进去,而女官们往往不愿驸马去见公主殿下,因为这显得公主不够庄重,更显得驸马轻浮,因而,往往让驸马吃闭门羹。
因此,甚至出现了驸马需要见公主,还需偷偷给女官们行贿的事。
有的公主不服气,因为这些女官和宦官,甚至连自己都欺负,在这公主府里,自己做什么,都被这些人管束着,于是难免要去告状,可这一告状,非但没有了为她们做主,反而使宫里愤怒了,你是公主,是金枝玉叶,是楷模,是典范,怎么能天天见驸马呢,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欲求不满呢,咱们是体面人,多少人看着呢,也不怕被人笑话,最终的结果,往往是申饬公主一番。
最后的结果,便是公主们虽是下嫁,要嘛所嫁非人,要嘛有了夫妻之恩,可一月下来,也未必能见一面,比牛郎织女还惨,驸马呢,成日往返于京师、中都凤阳、南京的皇陵,隔三差五祭祀。
太康公主的情况,和寻常公主不同,她乃是独女,宫里更体谅一些,一天去面见三四次,竟还留宿,张皇后有点懵:“你们不晓得,偶尔挡挡驾吗?”
“奴婢们不敢。”女官难以启齿道。
这一届驸马都尉是个狠人,和以往平民出身的不太一样。
张皇后便道:“既如此,以后规劝一下吧。”
“可是”
“可是什么?”张皇后也恼了:“这等事,难道叫本宫将驸马召来说,你觉得,这合适吗?又或者是让陛下下旨意,申饬秀荣和方继藩,你记着了,她是哀家的女儿。这事儿,不可外传,传出去,别怪哀家不客气。”
这女官也算是服了,挡又挡不住,还得藏着掖着,对待驸马都尉,竟还要以德服人,也罢,只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方继藩将公主府当做自己的家了。
这里确实比方家要舒服,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一切,都由宫中内帑供应,也就是说,方继藩在这里的吃用,吃的都是公家的。
上辈子没沾着国家便宜,这辈子,总算有机会了。
方继藩热泪盈眶,他先是换了公主府的厨子,厨子太次了,却是让人去了西山,请了一个厨子来,此人跟着温艳生帮厨,而今,厨艺也算是精湛。
接着,他还打算换掉那该死的女官,因为她见了自己,总是脸色不自然,直接让她收拾了包袱滚蛋,敢让自己看见,便让太子打死她。
换上来的,是方家的一个老嬷嬷,方家的人比宫里的人热情,看了方继藩便开口笑,很令人舒畅和愉悦。
宦官们,却是留下了,不过为了免得碍眼,统统滚出内院去。
如此一来,心情舒畅了,夫妻之间,倒也难有什么争吵。
到了九月,朱秀荣身子便有了异样,请了御医来,一查验,竟是有喜。
这一下子,宫里极是高兴,竟是赏了方继藩五十万金,似乎觉得是方继藩功勋卓著。
突然要有了孩子,方继藩心里有点懵,却是乐不可支。
朱秀荣自来了公主府,原本以为,自己又到了另一个囚笼,谁晓得,这里再没有那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嬷嬷,方继藩隔三差五来,见的多了,自也心里欢喜无限。
而今,肚里有了孩子,顿时便小心翼翼起来,时刻捂着自己那根本未隆起的肚子,细心呵护。
此后一些日子,朱厚照终于有了音讯,这家伙或许是对方继藩怀恨于心,消失了好一些日子,成日躲在自己的东宫里,也不知搞什么名堂,他一见方继藩,立即大叫道:“老方,老方,要生了啊,哈哈,要做爹了。”
方继藩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做什么爹,公主殿下才刚刚有身孕不久,你胡说什么?”
“我呀,我呀是我!”朱厚照喜滋滋道:“本宫就要做爹了。快来,恭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