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站在窗口,目送佐上梅津住的车子驶离了中央巡捕房的院子。
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
“帆哥。”李浩进来后,随手关闭了房门。
“老板来电,让我们想办法搞清楚日军第十一军的军事动向。”李浩说道,“不过,老板也说了,注意安全。”
“知道了。”程千帆微微颔首,面上露出思索之色。
戴春风电令的这个任务,是非常有难度的。
以他的身份和级别,是很难有机会接触到岗村的,那么,他唯一的破局办法,就是在平重阳一身上入手。
只是,本来坂本良野与平重阳一是老同学,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关系,无奈这两人关系不佳,想要通过坂本良野勾连上平重阳一,并非易事,却是要好生谋划的。
不过,好在戴老板的电令是‘想办法’,而并非‘不惜一切代价’,对于素来严厉的戴春风来说,已经是非常宽容了。
“还有就是,小道士已经伤愈了。”李浩说道。
“不错,一大早两个好消息。”程千帆高兴的点点头。
小道士这次可以说是死里逃生,端地是凶险万分。
“小道士已经在敌人那里露了相了,不适合继续留在上海。”程千帆沉吟说道,“传我命令,调卓云上尉去别动队,任副队长,兼第二分队队长一职。”
“是。”
……
梆梆梆。
房门被敲响。
李浩打开房门,就看到苏哲站在门口。
“程副总,金总请你过去一趟。”苏哲扫了一眼两人,淡淡说道。
“晓得了。”程千帆瞥了苏哲一眼,说道,“你回去告诉金总,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过去。”。
“程副总,金总请你现在就过去。”苏哲说道。
“苏助理,耳朵不好使就竖起来好好听!”李浩瞪了苏哲一眼,“没听见帆哥说一会过去吗?”
苏哲瞥了李浩一眼,他右手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奇怪,哪里来的狗叫声。”
“你说什么?”李浩大怒,就要冲过去好好教训苏哲。
“够了。”程千帆一拍桌子。
李浩立刻站定,收起拳头,目光不善的盯着苏哲看。
程千帆拿起警帽,走过苏哲的身边,他冷冷的打量了苏哲一眼,“苏助理,我现在有事情要去查缉班皮特班长那里,你回去告诉金总,就说我一会过去。”
听到程千帆拿政治处查缉班来压金克木一头,苏哲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程千帆扭头看了浩子一眼,看到浩子在忍着笑,他冷冷的瞪了一眼,浩子赶紧收敛笑意,一脸严肃。
……
看到程千帆进来,皮特立刻急切问道,“那个日本人走了?”
“日本矮子看到货物清单,反应一定很精彩吧。”
“有没有气炸了?”皮特的脸上挂着兴奋期待的神采,不停问道。
“你好像很兴奋?”程千帆看了皮特一眼,“皮特班长就这么厌恶日本人?”
“我不喜欢日本人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皮特说道,“快点讲讲,日本人是不是吓到了?是不是气坏了?”
“如你所愿,佐上梅津住吓到了,他气的不轻,说你是在讹诈。”程千帆点点头,说道。
“哈哈哈。”皮特高兴的哈哈大笑。
“不知道是我们的运气太好,还是太糟糕。”程千帆坐在沙发上,拿起皮特的烟盒,弹出一支香烟,点燃了,慢吞吞的吸了一口。
“什么意思?”皮特问道。
“一个坏消息。”程千帆说道。
“恩?”
“宪兵司令部的仓库,昨晚失火了。”程千帆说道。
“什么?”皮特大惊,“那我们的货物呢?”
“还有一个好消息。”程千帆说道,“我们被宪兵队查扣的那批货物,正好在失火的仓库,所有货物都被焚烧殆尽了。”
“PUTIN!”皮特脸色一变,“这算什么好消息?我们的货物被烧了,你竟然说这是好……”
说着,皮特愣住了,他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程千帆。
然后,皮特反应过来了,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烧的好啊,烧的好,果然好消息。”
……
“我对佐上梅津住说了。”程千帆轻笑一声说道,“他们的运气不错,在你得知货物被烧之前拿到了货物清单,不然的话,以皮特班长的贪婪,那可就不是二十万银元的事情了。”
“你说谁贪婪?”皮特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他嚷嚷道,然后皮特眼珠子一转,“对啊,你说的有道理。”
他对程千帆说道,“你说,我如果再重新列一份货物清单,说我们的货物价值三十万银元怎么样?”
“做人不要太贪心,小心挨黑枪。”程千帆瞪了皮特一眼说道,“还有,这是你的货物,这一点不要搞错了。”
“可惜了,可惜了。”皮特摇头叹息,“如果早点知道他们仓库起火,可惜了,可惜了。”
“好了,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的,至于随后怎么和日本宪兵队那边交涉,向他们索赔,就看你的了。”程千帆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警帽,“金总找我,我过去一下。”
“你下令查封了张笑林的赌档、盐馆,这两天电话不断,当局也很头疼。”皮特提醒道。
“晓得了。”程千帆点点头,他知道皮特这是提醒他金克木找他可能因为何事。
……
“金叔叔你找我?”程千帆施施然进了金克木办公室,他随手拿起金克木办公桌上的一个鼻烟壶,饶有兴趣的打量起来。
“萨拉特董事亲自打电话过来了。”金克木看了程千帆一眼,说道,“我的压力也很大,一会就把人放了吧。”
“看来金总的压力确实是很大啊。”程千帆放下鼻烟壶,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弧度,“这还是我那个对压片深恶痛绝的金叔叔么?”
上海滩的压片泛滥,其问题可以说是由来已久,根深蒂固。
“上海盐馆甲于天下,铺设雅洁,茗碗、灯盘,无不精巧。眠云阁其最着也,窗牗挂落,雕镂极工。他如南诚信、北诚信以轩敞胜,醉乐居、永恒昌以酒肴两便胜……午夜两市,竟同潮汐依时而来,人气烟香,迷蒙似雾……烟气若瘴,烟毒若蛇,杀人如麻……”
这是清代葛元煦在《沪游杂记》中的一段话。
“甲天下”这个词很震撼,作为远东最繁华的大都市,竟然以盐馆闻名天下。
盐馆甚至成为了上海滩最高档的场所的象征,馆子或内部装修精致,或营业场地宽敞,或酒菜上乘,每家盐馆各有特色。
……
民国十四年,四月份的时候,法租界与杜庸生谈判,法方提出对方支付三万五千元“封口费”,允许他们开五个压片商店和一个仓库,但杜坚持在十天试营业后再付。
六月初的时候,双方达成协议,杜庸生承诺营业三个月后一次性付给法方十四万元,而后每月付给八万元,一箱压片从卸货到仓库二百五十元,一个盐馆月付五百元。
从此,三鑫公司的压片运货车牌号事先交给法租界巡捕房,而法租界巡捕房的华捕正由黄景荣所控制。
法租界巡捕房警务总监则可以月入压片利润回扣百分之二。
与此同时,杜庸生则当上了公董局华董。
如此,杜庸生和法租界以及公共租界当局额达成了“双赢”。
久而久之,租界的警务系也统渐渐被压片交易渗透。
民国二十年的时候,法租界当局新任领事对前任由杜庸生、黄景荣、张笑林等提供的三十万元“津贴”不满,要求提高份利,并以禁毒相威胁。
在这种情况下,青帮另辟蹊径,国府上海特别市长吴铁轶却允许三鑫公司迁入华界。
翌年,在国府财政部的庇护下,三鑫公司以另一种形式在南市太平弄重新开张,每月向地方和中央政府交纳二十万元。
而南京政府禁烟局则将缴获的压片交给杜庸生提纯为吗啡、海洛因和红丸,因此,国府每天可获利润为五万美元,而这批钱则直接变成了国府剿红的军费,变成了飞机大炮和子弹。
杜庸生甚至后来还成了上海禁烟委员会委员。
很多青帮的核心帮会成员也进入禁烟管理圈。
上海滩的禁烟简直就成了一个笑话。
事实上,现在法租界明面上是禁止压片交易的,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杜庸生远走港岛,黄景荣闭门谢客,张笑林投靠了日本人,大肆扩张势力,并且通过收买巡捕房高层、法租界当局董事,以‘中医保健’之类似的名义,在法租界又开起了盐馆。
而这个萨拉特董事,就是张笑林在法租界当局高层收买的靠山之一,根据程千帆的秘密调查,此人每个月可以从张笑林的手里获得大约五千银元的好处费。
最重要的是,张笑林在上海滩大肆扩张盐馆,这背后获得了日本人的大力支持,日本人和张笑林坐地分账,既可以获得大量钱财,还可以压片大肆荼毒国人。
对此,有着爱国情感的金克木,一直都是深恶痛绝的。
……
“你休要阴阳怪气。”金克木瞪了程千帆一眼,“让你放人就放人。”
“好,金叔你老人家发话了,我放人,放人。”程千帆嘿嘿一笑。
金克木看程千帆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没好气说道,“年轻人毛毛躁躁,做事动动脑筋。”
“是,是,是。”程千帆走上前,帮金克木捏捏肩,“您老人家老谋深算,老奸巨猾,千帆还有的学习呢。”
“混小子。”金克木气的骂道。
……
“室长,这是当夜值守的卫兵高桥清野、喜多金太郎、坂东一矢以及长坂和夫等人的口供。”宪兵司令部稽查室侦缉科科长菅沼真一郎将一摞文件递给木谷健次郎。
“可有什么异常?”木谷健次郎问道。
“暂时并未发现异样。”菅沼真一郎说道,“仓库值守卫兵对外不对内,失火是来自于仓库内部,客观的说,卫兵都是尽忠职守的,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不过——”菅沼真一郎沉吟说道。
“不过什么?”木谷健次郎立刻问道。
“有一个情况。”菅沼真一郎说道,“当夜本该是杉本义季值守的,他因为身体不适,请了高桥清野军曹代班。”
“身体不适?”木谷健次郎的眉头皱起来,“这个情况有向杉本义季核实过吗?”
“哈依。”菅沼真一郎点点头,“已经讯问过杉本义季了,据杉本义季所说,他昨夜肚子不舒服,腹泻,无奈之下只能请高桥清野代为值守。”
“腹泻?”木谷健次郎沉吟说道,“怎么这么巧合?杉本义季请人代班,然后当夜仓库就失火了?”
“室长是怀疑杉本义季?”菅沼真一郎问道。
“不,我怀疑每一个相关之人。”木谷健次郎说道,“杉本义季身体不舒服,可曾服药?可曾去医疗室治疗?这些情况都要继续调查,要落实到每一个细节。”
“哈依。”
“还有,为杉本义季代班的高桥清野。”木谷健次郎思忖说道,“也要好好查一查,调查他与杉本义季平时的关系如何,杉本义季为何不找别人代班,偏偏找高桥清野代班?”
“哈依。”菅沼真一郎点点头,然后疑惑问道,“室长是怀疑我们的士兵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查了就知道了。”木谷健次郎摇摇头,“查清楚了,对于这些士兵也是一种保护。”
他表情严肃说道,“仓库失火,并且是蹊跷失火,事情很严重,我们首先要自查,只有排除了内部可能的问题,宪兵队才可以避免更大的麻烦。”
“哈依。”
……
“佐上君回来了没有?”木谷健次郎问道,“他不是去找法租界的程千帆拿货物清单了吗?”
“还没有。”菅沼真一郎摇摇头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卫兵进来报告,“室长,佐上梅津住中佐回来了,他有事要向您汇报。”
“吆西。”木谷健次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身体舒展,身体后仰倚靠在椅背上,“佐上君一回来就急着见我,看来佐上君是有了新发现了。”
“总算是有好消息了。”他面带微笑,说道,“请佐上君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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