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曼姐呢?”程千帆坐在沙发,随手拿了一小把西瓜子嗑着,问道。
“哪个晓得哦。”师母叹口气说道,“大过年的也不着家。”
“雨曼姐现在在忙什么呢?”程千帆问道。
“她啊,现在好像是在什么文学研究杂志社班。”师母说道,又吩咐吴妈给小宝的果碟里添一些果脯点心。
“文学研究啊。”程千帆点点头,“蛮好的,挺适合雨曼姐的。”
对于这个文学研究杂志社,程千帆是颇为关注且了解的。
创办这个杂志的是海滩的文学名家章学丰。
此人在十多年前便以创作多角恋爱而一度走红,一度被认为是新文学代表作家而跻身文坛。
不过,实际章学丰那种格调低劣、庸俗不堪的恋爱,是被新文学所鄙薄的,更是被左联猛烈批评。
文学界,尤其是海文化界,也对章学丰鄙薄不已。
周樟寿先生就曾经强烈批判章学丰,他认为在此人的心中,文学从来都未被视为一项铸造人们灵魂的神圣的事业,只不过是用来猎取金钱和骗取名望的工具。
“这是一个低级趣味的卑劣者……”,这是周樟寿先生对章学丰的评价。
周樟寿先生甚至直接断言,章学丰此人,早晚当汉奸。
果不其然,海沦陷后,章学丰看到依附日伪可获大利,便连忙卖身投靠,操起笔墨为日伪效劳了。
根据程千帆所掌握的情况,此人先是与伪海市政府勾结,接受汉奸的资助,在去年五月份的时候,筹办了新科学杂志。
这一刊物打着“纯科学”的幌子,实为日本侵略者笼络科技界的工具。
在为日本人笼络科学界之后,此人又在去年十月份的时候,日伪的暗中策划下,参与创办了文学研究杂志,用文学的名义为日伪政权摇旗呐喊。
此外,根据程千帆从今村兵太郎那里所了解到的情况,章学丰还积极参加岩井公馆的“兴亚建国运动本部”,章学丰甚至还是其中最早的骨干之一,并且担任日本人的兴亚运动文化委员会主席。
根据程千帆此前所掌握的情况,修雨曼是在汉奸报纸沪新闻工作的。
而鉴于这个文学研究杂志社的汉奸报馆本质,程千帆心中对于修雨曼加入此报馆的目的,心中已然了然。
同样是汉奸报纸,修雨曼应该是冲着章学丰去的,或者说,是冲着章学丰背后的岩井公馆的兴亚建国运动。
……
距离马思南路隔了三条街的马路边,一辆黑色的雪铁龙小汽车停在路边。
“汤副总编现在这是鸟枪换炮啊。”修雨曼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座的汤浩,笑着打趣说道,“看来佐梅津住对汤副总编还是很信任的。”
“佐梅津住这个人所图甚大。”汤浩说道,“他有意进一步整合海的伪报纸,为日本人摇旗呐喊形成合力。”
“我也感觉到了。”修雨曼点点头,“随着汪伪政权即将成立,日本人也在准备为汪氏造势,章学丰最近就非常活跃。”
他对汤浩说道,“章学丰昨天去见了岩井英一,似乎岩井公馆也近期也打算有大动作。”
“知道是什么大动作吗?”汤浩立刻问道。
“暂时不清楚。”修雨曼摇摇头,“不过,章学丰最近同汪伪方面的林伯生有过接触,想来应该和汪伪还都南京有关。”
她说道,“不管日本人以后对汪氏的态度如何,现在他们统一了认知,会为汪填海的伪政权摇旗鼓掌的。”
“你说的很对,要争取进一步了解掌握敌人的相关动向。”汤浩表情凝重说道,“汪填海伪政权的成立,影响极为恶劣,对于当前的抗战形势来说极为不利。”
“这种恶劣的影响,不仅仅在当下,更在于未来,并且可以预料的是,这将是非常深远的恶影响。”汤浩说道。
“是的。”修雨曼也是表情严肃说道,“最可恶的是,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的是,汪填海方面选择继续使用国民政府的名号,再加此人在国党内部的极高地位和影响力,这会迷惑很多人。”
“不仅仅是迷惑。”汤浩说道,“汪伪政权的建立,给了很多立场不坚定,想要当汉奸却又有些顾虑的人堂而皇之当汉奸的籍口。”
……
“组织,总中央早已意识到汪填海伪政权可能带来的巨大的破坏力。”
“延州方面,教员同志亲自起草了“克服投降危险,力争时局好转”的党内指示,并且亲自主持召开了延州民众讨汪大会,明确指出了汪伪政权对于抗战大局的巨大毒害。”汤浩说道,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延州大会的相关文件,教员同志明确提出来十个没有,组织给我们的任务就是,在沦陷区进一步深入宣传,宣传红党抗日武装的战斗事迹,激励沦陷区老百姓的抗战斗志,让老百姓明白汪填海汉奸政权的本质,让人民群众能够进一步了解红色队伍,红色政权的纯洁性、先进性,让大家心头的抗日之火烧起来,绝不熄灭!”
修雨曼接过文件,借着路灯的微弱光芒看,她的眼眸中闪烁振奋和喜悦的光芒,“说的太好了,这十个没有真正体现了红党人的纯洁本质和革命本质!”
教员同志提出来的“十个没有”的内容是“这里一没有贪官污吏,二没有土豪劣绅,三没有赌博,四没有娼妓,五没有小老婆,六没有叫化子,七没有结党营私之徒,八没有萎不振之气,九没有人吃摩擦饭,十没有人发国难财。”
修雨曼的眼眸中露出期盼的光芒,“真想去这十个没有的延州去看看啊。”
她将文件仔细的收好,放在自己的坤包内层,“我会将文件转交给闻国然同志,一定让海的抗日民众深切了解我党的方针政策,了解八路军、新四军可歌可泣的抗战故事,了解延州的真实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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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了,信心,很重要。”汤浩语重心长的说道,“宣传部门有同志抱怨说工作没有什么用,不如去队伍真刀真枪的和敌人厮杀,这是非常错误的思想。”
他看着修雨曼,“宣传工作非常重要,特别是在沦陷区,我们的战士的刀和枪很重要,宣传工作同样重要,我们要将胜利的喜讯,将抗战必胜、坚持抗战的思想灌输到每一个人的心中,这股信念,这种坚持,对于沦陷区的老百姓来说,太重要了。”
“我明白。”修雨曼郑重点头,说道,“我们的宣传工作,是以笔为刀、作枪,是鼓舞抗战军民斗争的灵魂的激昂号角!是不屈的火焰!是苦难的中华民族砥砺前行的火把!”
“说得太好了!”汤浩激动说道,他太高兴了,几年前当组织安排从花旗国归国的修雨曼同志到他身边工作的时候,他还看不,有些嫌弃,认为花旗国的归国知识分子哪里懂布尔什维克,但是,修雨曼同志的优秀表现和巨大进步被他看在眼中,他是非常欣慰且高兴的。
……
两人又就接下来的工作重点以及可能遇到的问题交流了意见。
汤浩点点头,他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行,我现在送你回家,你不是说今天家里有家宴么?”
“我那个弟弟全家来我家做客。”修雨曼叹口气说道。
“程千帆?”汤浩立刻问道。
“是啊,法租界的小程总,汉奸程千帆。”修雨曼点点头。
“根据组织掌握的情况,程千帆前段时间跟随汪填海去了青岛,将来这个人很可能在汪伪政权内部获得重用。”汤浩说道。
“南京的汉奸开会,他也去了的,据说还救了楚铭宇的命。”修雨曼冷哼一声。
“程千帆是铁了心当汉奸的。”汤浩点点头,“不过,于你而言,有小程总这么一个弟弟,对你也是一个保护。”
“此外,程千帆参加了汪填海、王克敏、梁宏志这三大汉奸的所谓青岛三巨头会议,省委对于青岛会议很感兴趣,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尝试从程千帆那里获得相关情报反馈。”汤浩说道,“当然,这不是命令,只是一个建议,一切以你的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
“可以,我试一试。”修雨曼说道。
“量力而行。”汤浩说道,他提醒修雨曼,“你要格外注意情绪,绝对不能让程千帆觉察到你的郑智倾向。”
“我知道。”修雨曼认真的点点头,“我一直很小心谨慎的,程千帆虽然狡猾,不过,在他看来,我就是一个在汉奸报馆工作的对郑智的兴趣并不大,是一个喜欢享受,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的小布尔乔亚姐姐,并未对我产生过什么怀疑。”
说这话的时候,修雨曼的脸露出一丝得意的表情,她对于自己的潜伏还是很满意的。
“一定不要掉以轻心。”汤浩叮嘱说道,“这个小程总,比你所想象的还要阴险狡猾的。”
“我会注意的。”修雨曼点点头。
汤浩同志说的没错,小心无大错,虽然帆弟从未怀疑过她,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后还是尽量再小心一些。
……
程千帆一番行云流水的摆弄后,拎起小茶壶,给俢肱燊的杯子里倒茶。
“我听青云说,日本宪兵队今天派人来见你了?”俢肱燊呷了口清茶,问道。1
“高师兄今天回巡捕房了?”程千帆惊讶问道,“他的耳朵简直是顺风耳。”
俢肱燊口中的青云,青云是字,高寒,字青云。
高寒是俢肱燊的学生,去年年底刚从法兰西留学归来,便被俢肱燊邀请来巡捕房当了他的助手。
“少插科打诨。”俢肱燊瞪了程千帆一眼,“我听青云说,你和日本人争吵的厉害,险些动手?”
看着俢肱燊关切的目光,程千帆赶紧解释说道,“我昨天去拜访了一个日本人,今天就听说那个日本人被人杀死了,宪兵队找我来了解情况的。”
俢肱燊便深深的看了程千帆一眼。
“真不是我干的。”程千帆苦笑一声说道,“老师,外面都骂我是汉奸呢,我怎么会杀日本人。”
“是汉奸也好,是其他的也罢,总之,路是你自己走的。”俢肱燊叹口气说道,“与我而言,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如此,将来我见了文藻贤弟,也当无愧了。”
“老师。”程千帆心中感动不已,向俢肱燊深深的鞠了一躬。
为了让俢肱燊安心,他便主动向俢肱燊解释道,“那个山崎修一派人跟踪我,我知道后很生气,就带人去他家,好好地修理了一番。”
看到俢肱燊探寻的目光,他摆摆手,笑道,“就是字面意思的修理,我带人离开的时候,山崎修一还活蹦乱跳的呢。”
停顿一下,他似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如实对俢肱燊说道,“山崎修一是日本特务机关井公馆的副馆长,这样一个家伙,侄儿即便是想要弄死他,也是不方便,不敢的。”
“井公馆的人怎么会跟踪你?”俢肱燊惊讶问道,“你不是和日本人一起做生意,关系很不错的么?”
“谁知道呢。”程千帆摇摇头,“我也是摸不着头脑。”
“不过,我已经托朋友去打探情况了。”程千帆说道。
俢肱燊点点头,却也并未在这个话题继续太多,只是叮嘱程千帆要注意安全,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向他这个老师、叔叔开口。
“叔叔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不过,在海滩还是有些人脉的。”俢肱燊微笑说道,“当然了,和你这个程副总是没得比哦。”
程千帆非但不谦虚,还得意的点点头,还笑着说道,“叔叔不要妄自菲薄。”
这立刻换来了俢肱燊一个脑瓜崩。
也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的马路有汽车灯光,然后还有嘈杂声传来。
程千帆来到窗边,他撩起了窗帘看,就看到有一辆小汽车开过来,这引起了他的保镖车辆的警觉,有保镖前拦住车辆,其余负责警戒的保镖甚至已经在拔枪警戒了。
“老师,我下去看看。”程千帆对俢肱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