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上梅津住站在石冈山知洋的尸首旁,他垂着脑袋,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交叉,就那么的盯着自己手下这名低级军官的尸体看。
石冈山知洋的脑袋几乎被打烂了,就如同一个熟透了的西瓜,直接炸开了。
若非熟悉石冈山知洋的人,几乎不可能确认死者的身份。
他的目光从石冈山知洋的身上移开,在另外三具宪兵尸体上停留。
这三个人,一个同样是头部中弹,天灵盖都被掀开了。
另外两人,一个是喉咙中弹,然后整个喉管仿若是被钻头钻了个鸡蛋大的孔洞。
“他是因为喉管重创,然后血液涌上来堵塞了气管,憋死的。”佐上梅津住身边的日军军官说道。
“川田君还懂得法医学?”佐上梅津住问道。
“我在济南的时候,济南山东省立第一中学有红党,我亲手处决研究过。”川田笃人说道。
说着,川田笃人打了个哈欠,他是今天的值班佐官,本来是偷懒在家休息的,听到手下士兵汇报说沪西兆丰总会这里发生枪击案,有蝗军士兵遇害,这才从被窝里爬出来,紧急赶来。
却是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晚了佐上梅津住一步。
佐上梅津住看向最后那名玉碎的蝗军士兵,此人是腹部中弹——
“子弹应该是击中了肝脏,造成腹部大出血。”川田笃人说道。
佐上梅津住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他看了川田笃人一眼,第一次觉得这名贵族少爷兵并非是一无是处。
他又瞥了一眼陈明初的尸体,这名七十六号的高级官员同样是头部中弹,天灵盖都被子弹掀飞了,死状凄惨。
“陈明初是第一个被打死的?”佐上梅津住问谷内龟三郎。
“长官,我当时在舞厅内寻找王鉄沐,听到枪声后才跑出来。”谷内龟三郎低着头说道。
石冈山知洋带的这一队宪兵,总计七人,盐谷花夫和小口文太被安排送何兴建去医院了,石冈山知洋伍长以及其他四名士兵被打死,现场就只余下他自己了,这令谷内龟三郎既觉得幸运和后怕,同时又悲愤不已。
……
佐上梅津住看了谷内龟三郎一眼,然后将视线转移到在旁边不远处,那还有三具尸体。
然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吓得魂不守舍的曹宇,以及面色惊恐不定的赵枢理的身上。
“赵探长,可有受伤?”佐上梅津住与赵枢理这位法租界华籍探长是有些来往的,问道。
“大难不死。”赵枢理苦笑一声,摇摇头说道。
佐上梅津住的目光在赵枢理那鼻青脸肿的样子上停留了片刻呃,然后看向同样是鼻青脸肿,鼻梁似乎还受伤的曹宇,“曹组长,这位是?”
他指了指尸体。
“这是简副科长。”曹宇说道,他的语气依然还是颤抖的,“简志平。”
“简志平,七十六号第一处第三科副科长。”佐上梅津住说道。
曹宇看了佐上梅津住一眼,他是因为苏晨德曾经与佐上梅津住有过一次接触,当时他作为随行人员,故而佐上梅津住知道他的姓氏职务。
不过,简志平投靠七十六号后,此人很怕死,一直深居简出,也和日本人并无什么接触,故而曹宇惊讶于这名日军宪兵队中佐竟然对七十六号的中级官员竟如此了如指掌。
看来,日本人对于特工总部这帮人实际上并非是那么放心的……
……
“是的,还有何兴建何司令,他受了重伤,现在被送医院抢救了。”曹宇点点头,他指了指旁边那个被捆绑、昏死在地上的冯国珍说道,“那是冯国珍,是我特工总部特工。”
“不是袭击者?”佐上梅津住立刻问道。
“不太像。”曹宇想了想,说道,“王厅长的手下孟克图和丁零金开枪偷袭,大家都很震惊,冯国珍应该是又惊又怕,他吓得逃跑了。”
“很好,曹组长,你很老实。”佐上梅津住微微颔首。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哪敢有半点虚言。”曹宇一脸苦色。
陈明初死了,何兴建生死不明,简志平也死了,还有被打死了好些个特工、保镖,他却没事,再加上是王鉄沐的随身保镖、亲信反正,他这个幸存者就显得很突兀了,很难说会不会引起日本人的怀疑——
虽然他在这件事是无比清白的,但是,凡事就怕调查,万一被日本人盯上,将他查了个底朝天,饶是曹宇自诩自己素来谨慎,也难免会有疏漏之处被日本人抓住。
然后,曹宇看了赵枢理一眼:
还好,还好,有赵枢理这个汉奸同样是毫发无伤,自己身上的嫌疑会被洗清和分担不少。
曹宇看赵枢理的时候,赵枢理也在看曹宇。
赵枢理心中也是苦笑,这么多汉奸都被打死了,他这个汉奸则安然无事,这难免会引来日本人的怀疑和调查,好在他素来谨慎,且此前一直和组织上失联,回归组织后更是归属于法租界特别党支部,除非是‘火苗’同志等人出事了,有人叛变招供,不然他的安全系数是非常高的,料想日本人即便是调查也查不出什么。
还有就是,曹宇这个狗特务也安然无恙,这会帮他分担不少嫌疑。
……
赵枢理此前使用兆丰总会的电话,向七十六号汇报了这边的情况。
几辆小汽车急刹车停下,李萃群面色阴沉的下车。
“怎么出了这等事?”李萃群沉着脸,说道。
赵枢理和曹宇一起迎上来,然后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冷哼一声。
“果真是孟克图和丁零金?”李萃群又问。
“是。”赵枢理点点头,“孟克图先开枪打伤了何司令,然后他被何司令的保镖葛洪来打伤了,丁零金又突然开枪打死了葛洪来。”
“人呢?”
“他们有人接应。”赵枢理说道。
“我问的是王鉄沐!”李萃群面色铁青,问道。
赵枢理沉默了,摇摇头。
李萃群看向曹宇。
“不晓得。”曹宇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王厅长回舞厅暂避,我刚才去舞厅寻找,没找到。”
佐上梅津住一直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似乎对于李萃群对他的无视也并不在意。
“佐上中佐。”李萃群又问了赵枢理和曹宇几个问题,然后才仿佛刚看到佐上梅津住,上来说道,“不意竟发生此等惨案,给蝗军添麻烦了。”
他与佐上梅津住握手,“请佐上中佐放心,特工总部一定抓紧调查,早上将暴徒缉拿归案。”
佐上梅津住面色阴沉,“李副主任,有蝗军士兵玉碎。”
“佐上中佐请放心。”李萃群一脸愤怒之色,“我们一定抓住反日分子,为不幸陨难的蝗军报仇!”
佐上梅津住的目光变得凶狠,他死死地盯着李萃群,就在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川田笃人走过来在他的耳边说道,“池内司令官指示,此事先交给极司菲尔路自查,我方可以派人督办。”
“李副主任,我希望尽快看到你部的调查结果。”佐上梅津住冷冷说道,说着,他一挥手,示意手下宪兵将石冈山知洋等人的尸体带走,归队。
李萃群看了一眼,他本意要劝说佐上梅津住将宪兵的尸体留下,最起码也要等特工总部的法医检查处理后再拉走,不过,看到佐上梅津住怒气冲冲的样子,李萃群还是果断选择闭嘴。
……
也就在这个时候,方才下车之后就直奔兆丰总会内搜查的胡四水的声音传来,“先生,找到王厅长了。”
李萃群抬头看,就看到王鉄沐满脸颓然之色从舞厅内出来,他的额头却是鼓起一块,似乎是被撞伤了。
“王厅长躲在岩土房的一个床底下。”胡四水走到李萃群的身边,低声耳语说道。
李萃群微微点头,然后他看向王鉄沐,“王老弟,怎会闹出这等事?”
王鉄沐看着李萃群,听得李萃群竟连虚假的寒暄关心问候都没有,而是如此带有质问语气,他心中咯噔一下。
“李兄,”王鉄沐苦笑一声,“老弟是堪堪捡回一条命啊。”
李萃群不说话,就那么的看着王鉄沐,他的嘴角甚至扬起了一抹笑意。
陈明初死了,死了就死了。
哪怕是何兴建死了,也便死了。
最重要的是王鉄沐没死,反叛的还是王鉄沐的亲信保镖。
最最重要的是,王鉄沐最近与丁目屯走的很近……
……
一个小时后。
午夜凌晨时分。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特工总部的礼堂依旧灯火通明,休息室内,王鉄沐呆坐一隅,一幅惊魂未定,且又唉声叹气的样子。
另一边,丁目屯得到消息后,便迅速打电话邀请已经回到寓所休息的经暮云再赶回七十六号。
丁目屯在得知是王鉄沐的亲信保镖孟克图等人突然开枪,射杀了陈明初等人,乃至后来还有多名日军宪兵被打死,他的心中就咯噔一下。
在七十六号,他与李萃群明争暗斗有些时日了,熟谙残酷郑智斗争的丁目屯知道,这次恐怕李萃群会借题发挥,甚至是咬住王鉄沐不放,剑指王鉄沐,同时达到削弱他在特工总部的力量的目的。
所以,丁目屯让经暮云出面,就是要经暮云出面帮忙说话,不要让李萃群借题发挥整治王鉄沐,最起码不能给王鉄沐定性为要反叛,那样的话不仅仅王鉄沐陷入绝境,他丁目屯在特工总部的影响力和权势也将受到极大的打击。
……
李萃群看了面沉似水的丁目屯一眼,心中也是冷笑不已。
丁目屯与周凉走的很近,这让李萃群看到了扳倒丁目屯,彻底掌控特工总部的希望。
汪填海与周凉本就有嫌隙,既然丁目屯站队周凉,那他李萃群自然就要去巴结汪填海。
汪填海一到上海,李萃群便呈上一封万字长信,做了详细的自我介绍,并说丁目屯是个“摆子”,真正做事情,且能做事情的是他李萃群。
同时为了讨好汪填海,他一切都赶在丁目屯的前头,以示愿为先驱,一边卖力工作,一边暗下里培养和巩固自己的势力。
丁目屯注意到了李萃群的表情,心中暗恨不已。
因为他丁目屯在国党内部还是颇有号召力的,故而国党上海党部乃至是中统苏沪区的人投诚加入七十六号后,大都是偏向他丁目屯的,这无疑令李萃群很头疼。
因此,为了避免他的势力逐渐壮大,遇有党部特工被抓进七十六号,李萃群会亲自审讯,暗示,倘若其人不愿意向其靠拢,即使是有人已经表示愿意投诚了,李萃群也会想办法,甚至以对方冥顽不灵的借口直接杀掉。
说起来,中统那边向薛应甄报送的一部分‘中统抗日烈士’名单,有一部分就是因此被李萃群杀害的。
……
经暮云急匆匆的赶到七十六号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丁目屯、李萃群、孟志明、马天悛、卢长鑫、邢国忠、胡四水、王鉄沐、赵枢理,以及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等皆已落座。
而令经暮云惊讶的是,王鉄沐的老部下冯国珍竟然是被担架抬进会议室的,此人哼哼嗨嗨的,似乎受伤不轻。
小小会场内,暗流涌动,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王鉄沐看着神态各异的众人,顿时感觉浑身更加不自在了。
众人议论纷纷,最激烈的就是卢长鑫,他几度想要拔枪杀王鉄沐,说是替何兴建、陈明初报仇。
王鉄沐很无奈,他一再解释虽然是自己的副官和保镖开枪,但是,他自己对此是并不知情的。
他还列举证据说,若是他也有份参与,陈明初便不是后来才会被打死了,他会第一个开枪打死陈明初。
然后,王鉄沐这句话就被卢长鑫直接抓住痛脚:
是陈明初供出了你王鉄沐,这才导致你王鉄沐被捕,然后被迫投诚的,你这话里的意思,显然就是还因此忌恨陈明初,说明你王鉄沐不是和大家一条心,反而是心思重庆!
王鉄沐气急了,直呼冤枉,“我若是参与,又岂会留在舞厅,我还不赶紧跑路?”
“许是想着继续潜伏呢。”卢长鑫冷哼一声。
王鉄沐求助的目光看向众人,他觉得自己比窦娥还要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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