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你心善,不然这孩子早已经在乱葬岗了。”程千帆给妻子沏了一杯茶说道。
白若兰心善,遇到冻饿的小乞丐,总是会施舍些吃食、衣物,四毛是个小乞丐,若不是白若兰的搭救,这孩子早就在去年冬天冻死在街头了。
当时,白若兰令人给四毛灌了一碗热汤,给了几块热饼,又让小丫鬟栗子拿了两件小宝的旧棉袄给四毛,如此算是救了这小乞儿一命。
现在四毛不再是乞讨的小乞丐,而是在白若兰的介绍下,在周遭的小饭馆跑活,为小饭馆送包饭做。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白若兰微笑说道,她看了丈夫一眼,心思如发的她感觉丈夫的心情颇佳,不禁打趣道,“程先生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看到你们,心情自然愉悦。”程千帆笑了说道。
四毛的出现,就是程续源已经被成功营救的暗号。
这令程千帆心情相当不错,上海区的众多高层中,他对这位素来运气不错的程书记的印象不错。
白若兰约了琳达去先施百货逛街,故而没有在巡捕房逗留太久,很快便带着小宝、小芝麻,在小丫鬟栗子以及众保镖的保护下离开了。
程千帆在办公室处理了一会公文函件后,溜溜达达来到政治处找皮特。
“正宗的德国啤酒?”程千帆拿起皮特办公桌上的啤酒,扫了一眼,戏谑说道。
这话赢得了皮特的羞怒,一把将啤酒夺了过去。
最近报纸上关于遥远的欧洲战场的最大的报道便是法军士兵与德国士兵的睦邻友好。
之前,当波兰用骑兵与德国坦克搏斗的时候,英国正慢吞吞地从本土调集远征军,而法国则把军队调集到了马奇诺防线,躲在钢铁工事下袖手旁观。
双方明明已经宣战,但战场却出现了一道极其戏谑的场景。
在莱茵河两岸,德国军队和法国军队隔岸相望,双方各自架上了大炮,一边挖掘工事,一边相互表达“友好”:
法军士兵用自家的葡萄酒与德国士兵换啤酒喝。
对于德国士兵来讲,法国士兵能够获得葡萄酒这种军需品,令他们十分羡慕。
而对于法国士兵来讲,能够不打仗,还有最正宗的德国黑啤喝,日子相当惬意。
此外,为了不至于让前线的士兵过于无聊,体贴的法国政府紧急拨款,采购了大批文体娱乐器材、设施,其中便包括了数量达到了一万个的足球。
《字林西报》最近转载了《巴黎人报》的特约战地记者从马奇诺防线发出的报道:
在法德两军对峙的阵地上,在德国部队的炮口下,法国士兵们喝着葡萄酒、唱着歌、踢着足球,悠哉悠哉地享受不像战争的战争时光。
甚至当法国士兵进行足球比赛的时候,在对岸的德国士兵则为他们欢呼鼓舞。
有精彩的进球的时候,德国士兵会吹口哨、鼓掌,甚至对天空放枪以示庆贺。
当时英国国内为此一片震惊,英国人挖苦法国人:英勇的法国人用歌舞和足球固守住了马奇诺防线,我们的皇家远征军还需要去帮忙吗?
通过转载英国国内以及法国国内的战地报道,上海市民震惊的了解了一个为大多数中国人所惊叹的欧洲战场:
为了避免士兵太过焦虑和无聊,法国的歌舞明星不断到前线来慰劳军队。
而在莱茵河对岸的德军甚至爬上高地,以方便欣赏到最时髦的巴黎歌舞。
甚至于,有法国歌舞明星还唱了一曲德国歌曲。
而作为回敬,德国的那位宣传部长与翌日亲自下令回礼——德军播放了法国歌曲,换来了法国士兵的欢呼和喝彩。
这件事被法国媒体大肆报道,民间也洋溢着和平的气息:
德国不是法国的敌人,法国和德国之间可以共存,这种思想在法兰西本土非常盛行。
也就是在这一种中国人所无法理解的战争模式下,坚信同盟国英法回来帮助它的波兰,在等待中被德国和苏俄瓜分,早已经灭亡了。
“如果你是来挖苦嘲讽的,我可不欢迎你。”皮特没好气说道,英法背叛了对波兰人的安全承诺,坐视波兰被德国苏俄瓜分,尤其是在此背景下,报纸上随处可见的法军与德军的友好交流,这令一向以强大的法兰西共和国而感到骄傲的皮特,会感觉相当没面子。
“这可不是嘲讽,这是对和平的赞美。”程千帆直接开了那瓶产自法国马赛的啤酒,没有使用酒杯,就那么的对着酒瓶喝起来。
他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皮特,这是好事,战争没有扩大,和平依然是欧罗巴上空的的主旋律,这对于我们而言是最好的消息了,不是么?”
皮特承认自己好友的这番话有道理,除了波兰被灭国,英法对德国宣战,这令整个欧洲,令全世界都惊恐的事件似乎并没有造成更大的恶果,战争没有扩大化,欧罗巴的上空依然飞翔着和平鸽,而因为宣战伊始受到影响的远洋贸易也恢复正常——
对于他们来说,最直接的影响便是玖玖商贸与法兰西本土之间的远洋货运恢复,就在前几天,从马赛港起航的远洋货轮中,便有属于玖玖商贸的一批紧缺商品。
“这批货品,我准备加价四成。”程千帆慢条斯理的修剪雪茄,忽而说道。
“不不不。”皮特摇摇头,“不能再涨了,我听说那些拿货的先生们已经在抗议了。”
“欧罗巴战云密布,万里之遥的时尚之都最紧俏的商品,只是加价四成,这已经很良心了好不好。”程千帆瞥了皮特一眼,言语神态中似乎在为一个商人竟然会反对赚更多钱而鄙博。
“现在不一样了。”皮特坚持自己的意见,“得益于报纸上的那些报道,上海市民都知道欧罗巴的战争是怎么回事,那些拿货的先生们不会同意的。”
“他们会的。”程千帆熏烤、点燃雪茄,抽了一口,“就说德国人袭击了远洋轮船,以后的货品会愈发稀缺。”
“你为什么不说是德国士兵洗劫了轮船上的尼龙丝袜?”皮特摇摇头,说道。
“好主意!”程千帆打了个响指。
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他听到了里间的细微动静。
果不其然,正如他所料,他一声不吭直接登门,皮特的那位风姿绰约的女友来不及离开,此时此刻就躲在里间……
……
“人呢,人去哪里了?”
“谁能够给我解释一下!”
“人呢?”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特工总部副主任办公室里,素来儒雅示人的李萃群愤怒异常,口水乱喷。
此前,抓住了肖勉之上海特情组重要人员‘小道士’,只要撬开此人的嘴巴,眼看着摧毁肖勉以及其麾下的上海特情组指日可待。
然后,‘小道士’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劫走了。
七十六号将上海特情组一网打尽的计划功亏一篑。
现在,万三良被抓后果断投诚,并且很快便迎来了好消息——军统上海区竟然将程续源拱手送上门。
只要抓住程续源,撬开此人的嘴巴,将包括陈功书在内的整个军统上海区一网打尽,并非奢望。
但是,万三良和程续源的接头连续两次出现意外,特工总部布下了天罗地网,竟然令程续源逃走了!
连续两次眼瞅着泼天大功近在咫尺,却屡屡失之交臂,李萃群岂能不失态?
“李兄,目前来看,程续源也许依然还被被我们困在劳勃生路及周边。”陈明初清了清嗓子,说道,“现在就说程续源已经逃走了,还为时过早。”
“程续源已经被他们救出去了。”李萃群缓缓摇摇头,“最起码,陈功书现在已经确信程续源是安全的了。”
陈明初等人看了李萃群一眼,并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很显然,李副主任如此笃定,这说明李萃群必然在军统上海区内部有着他们所不知晓的情报渠道。
或者说,七十六号在军统上海区内部有暗棋。
不过,这枚暗棋应该级别一般,没有能够接触到最核心,否则的话,李副主任应该能够掌握更加确切的情报。
李萃群将几人的表情看在眼中,他自然没有解释的打算。
他之所以做出程续源极可能已经被救出去,亦或是程续源自行成功脱逃的判断,盖因为七十六号在军统上海区的暗棋传出情报,他们同区本部的联络已经恢复。
程续源乃军统上海区二号人物,此人一旦被抓、开口,对于整个军统上海区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
但是,现在上海区区本部却恢复和所属单位的联系,这只能说明一点:
威胁解除了!
亦既,程续源安全了。
……
听了董正国、万三良以及陈明初、胡四水等人的汇报,李萃群的表情甚至有瞬间的呆滞,他觉得脑仁疼: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等一下,一个一个说。”李萃群摆了摆手,皱眉说道。
太乱了,他要捋一捋。
李萃群拿起钢笔,他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并且将这些驳杂的汇报、线索分门别类,终于,随着他的写写画画,这乱糟糟的线团终于捋清了。
在七十六号封锁劳勃生路以及周边地区,开始搜索程续源以及那名军统女子的下落的同时,首先出现了一个意外情况。
上海滩当前闹得最凶的江洋大盗‘血蝙蝠’,据传出现在梵三渡路。
此人近来作案频繁,极为嚣张,更有被盗抢之富豪悬红巨资缉拿‘血蝙蝠’。
也正是因为这巨资悬红,法租界、公共租界各相关巡捕房纷纷‘秘密’派遣人手齐聚梵三渡路,搜捕‘血蝙蝠’。
“‘血蝙蝠’在梵三渡路出现,这个消息最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李萃群问道。
“法租界麦兰捕房,以及公共租界的闸北捕房。”胡四水汇报说道,“至于说这俩哪个先传出来,很难确定。”
“所以。”李萃群点点头,他看了一眼自己在笔记本上的写、画,皱眉说道,“我们在搜捕程续源,同时巡捕房这些人也出现在梵三渡路,四下搜查‘血蝙蝠’。”
他按压了眉心,皱眉说道:
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三巡副巡长鲁玖翻带人出现在梵三渡路。
还有,法租界麦兰捕房的曾杰在抓‘血蝙蝠’。
法租界霞飞捕房的老帽。
公共租界闸北巡捕房的曾敬忠。
法租界贝当区捕房尚翁奇。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康学峰。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苏哲……
“主任。”董正国忽然开口说道,他还举了举手。
“说。”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苏哲,这是我谎称的。”董正国说道,“我当时是为了骗开那假程续源的房门。”
李萃群瞪了董正国一眼,他拿起钢笔将这一条划掉。
“李兄,不对劲。”一直沉默聆听的苏晨德忽而皱眉说道,“中央巡捕房的鲁玖翻,中央巡捕房的康学峰,怎么中央巡捕房竟派了两路人马来梵三渡路?”
李萃群闻言,也是盯着自己在笔记本的记录。
他点点头,“确实是有猫腻。”
“会不会有人冒充巡捕房的人,假借搜捕‘血蝙蝠’,实际上暗下里去接应程续源的。”陈明初说道,“就如同董组长当时以那个苏哲的名头骗开门一般。”
“不排除此种可能性。”李萃群微微颔首,他看向陈明初、董正国、胡四水以及一脸沮丧的万三良。
此四人在一线抓捕,最清楚当时情况。
“鲁玖翻是中央巡捕房三巡副巡长,此人乃是程千帆的亲信。”胡四水说道。
“胡老弟,说一说鲁玖翻的长相。”万三良说道。
“不必了。”董正国思忖说道,“鲁玖翻当时确实在梵三渡路,我见到此人了。”
“这个中央巡捕房的康学峰……”李萃群看向众人。
董正国与胡四水立刻请示离开。
很快,两人回来汇报。
“主任,有弟兄说碰到过一伙非常嚣张的巡捕,领头的自称是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康学峰。”胡四水说道,“有弟兄上去问话,这帮家伙口气很大,险些发生冲突。”
“主任,我这边倒是没有碰到这个康学峰。”董正国说道,“不过,有弟兄反应了一个情况,麦兰捕房的人曾经也碰到过一伙中央巡捕房的人,领头的自称是中央巡捕房二巡巡官鲁拾翻。”
“鲁玖翻,鲁拾翻。”李萃群惊讶不已,他看向众人,“这俩人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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