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程千帆惊愕无比的表情,以及惊疑不定的话语,楚铭宇的表情则是愈发凝重。
“不不不。”楚铭宇摇头,“可能,可能,完全有可能的。”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程千帆,“千帆,都有谁知道你在理想车行订了斯蒂庞克,你想想看。”
“啊。”程千帆先是惊讶,然后迅速陷入思考,“除了我自己之外,就是理想车行的庞元鞠经理以及田岗,就是冈田俊彦。”
“你看。”楚铭宇说道,“你是没问题的,而庞元鞠和冈田俊彦,日本人是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对汪先生动手的。”
程千帆点头同意。
与此同时,程千帆迅速捕捉到了楚铭宇这话中的‘这个时候’,楚铭宇这句随口之言,却是不经意间表露了这名汪氏大将的心中想法:
汪氏和日本人之间并非是绝对信任的,甚至可以说,汪氏内部对于日本人也是始终抱以警惕心的。
“要车的你,以及提供车辆的都没有问题。”楚铭宇说道,“那么问题来了,为何斯蒂庞克这辆车会进入到袭击者的视线,这说明必然还有其他人也掌握到了这个情报。”
“是七十六号!”程千帆猛然惊醒,他立刻说道,“我记得,许是因为侄儿是临时加入访问团的,七十六号例行对侄儿进行监视,而负责监视侄儿的正是童学咏的人。”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严肃中带着一丝恨意,恨意中有发现真相的振奋,“或许汤炆烙的人也有份监视侄儿,这家伙给我的印象就是很狡猾。”
“日本人说汤炆烙和童学咏是重庆分子,原来是这样子的。”他看着楚铭宇,目光中带着敬佩之色,“叔叔目光如炬,竟然一眼就勘破了其中关节,侄儿佩服。”
不过,程千帆随之又微微皱眉,“不过,有一点侄儿不甚理解。”
“哪一点?”楚铭宇问道。
“倘若果然是七十六号内部出了问题,他们本就是安全护卫人员,应是知晓汪先生乘坐哪辆车的……”程千帆说道。
楚铭宇知道程千帆要表达的意思,他摆摆手打断了程千帆的话,“不,他们不知道。”
他看着程千帆惊讶的样子,解释说道,“即便是负责安全护卫工作的七十六号人员,在当日出发之前,也不会知道汪先生乘坐哪辆车。”
“啊!我明白了!”程千帆皱眉思索,很快露出恍然之色,“而这次不一样,因为楚叔叔的车子坏了,我们不得不被迫用了斯蒂庞克,而正是因为斯蒂庞克汽车的与众不同,这给了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以锁定汪先生车辆路线的机会。”
“正是如此。”楚铭宇点点头,“这也可以解释为何袭击者会选择斯蒂庞克作为目标。”
他对程千帆说道,“仓促,因为我们是临时被迫换车的,敌人也只能是仓促送出斯蒂庞克这个情报,我的判断是在情报送出过程中可能出现了偏差,以至于袭击者只收到了斯蒂庞克作为目标的指令,也因此,他们会误将我们的车辆作为重点打击对象。”
“原来是这样子的。”程千帆猛点头,“难怪我们一直觉得事情蹊跷,却是因为如此。”
饶是作为此次刺杀汪填海事件的真正幕后主使者,程千帆在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楚铭宇的这番分析非常有道理,便是他这个主使者在某一个瞬间也有一种:
事情正当如此的感觉。
“端的是荒谬至极。”程千帆愤慨不已说道,“汪先生遇刺,侄儿因为车辆问题被特工总部调查,却是没想到,负责调查侄儿的童学咏、汤炆烙二人正是重庆分子,是幕后主使者。”
“倘若事情只在汤、童二人这里,倒是好了。”楚铭宇淡淡说道。
表情淡淡,语气淡淡,但是,程千帆却是被吓了一跳,他面容一变,“楚叔叔,不,不会吧……”
楚铭宇没有回答他,也不需要回答。
程千帆也乖觉的没有继续此话题。
而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则是振奋不已,此事时隔多日,竟然令楚铭宇对丁目屯产生了怀疑,虽然这份怀疑也许只有一点点,甚至只是暂时的怀疑,但是,只要怀疑产生了,曾经产生过,便绝不会完完全全的消失。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
“这是三喜临门啊。”刘波激动说道。
新四军的同志应约来接头,却是没想到来人竟然是方木恒以及何关,他是激动万分。
这一喜,自然是终于等到了新四军的战友来接头。
这二喜,来人是方木恒和何关两位贤弟。
这三喜是在二喜的衍生,是他本以为早就牺牲了的‘三弟’何关,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
原来阿关当初是重伤,为地下党的同志搭救,养好伤后成功归队了。
“小黄一定高兴极了。”刘波说道。
“嗯。”何关点点头,他忽而有些沉默,片刻之后说道,“险些留下他们孤儿寡女。”
刘波拍了拍何关的肩膀,“伟大的红色事业和同样伟大的抗日斗争事业,已经有千千万万的同志牺牲,未来也必然会有千千万万的同志向死而行,这正是我们红党人的伟大之处。”
他的表情无比凝重,“我们是以中华民族的解放作为当下事业,并且是以解放全人类事业作为奋斗毕生的事业的政党,并且愿意为这个伟大的事业做出牺牲,并且已经在牺牲,未来也必然会付出巨大的牺牲。”
方木恒同样表情凝重,他郑重说道,“牺牲精神是融入了每一个布尔什维克的血液和灵魂的,而正是这份愿意牺牲的精神,是我们区别于任何其他政党的根本,因为我们是把全中国人民,把全人类的解放事业作为毕生奋斗的目标和事业的。”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何关表情严肃说道。
“解放全中国。”方木恒说道。
“解放全人类。”刘波说道,他的眼中仿若在发光。
“伟大的红党万岁!”
三个人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一如三年前在上海的小巷里那般……
……
“啊啊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后,受刑者昏死过去。
小泉信泽目光阴狠的打量着昏死过去的常茂,“弄醒他。”
“哈依。”一名特工拿起水瓢舀了一瓢凉水直接泼在了常茂的脑袋上。
常茂呻吟着,慢慢醒转。
“说,汤炆烙在哪里?”小泉信泽冷冷问道。
“我不知道。”常茂低声说道。
“巴格鸭落。”一旁的中岛新吾大怒,就要亲自上前用刑。
小泉抬手制止了中岛,他上前一把揪住了常茂的头发,“你是一个聪明人,现在应该明白了,你是被抛弃的,你是被汤炆烙利用的。”
他用力撕扯常茂的头发,向上向后一提拉,令常茂只能看着他,“汤炆烙给你指了条死路,自己逃了!”
想到这里,他就格外愤怒。
汤炆烙卑劣偷袭,杀死了森泽二人,然后常茂带了人向他们发动了袭击。
这伙七十六号人员的袭击很快被镇压,十一个人被打死六个,俘获五人。
俘虏们指认是常茂带领他们袭击蝗军的,并且叫屈不已,说是常茂骗了他们,告知他们外面的蝗军是抗日分子假扮的,幸而被组长识破。
小泉信泽气坏了,质问这些俘虏为何如此蠢笨,别人说蝗军是假扮的,他们竟然真的信了?
俘虏的回答是:他们根本没想到组长会骗他们。
这便是汤炆烙小组的特殊之处了,整个小组的组员几乎都是出自上海青帮人员以及市面上的瘪三,他们都是被汤炆烙亲手招募的,同时也将汤炆烙视为值得信赖的大哥,而汤炆烙这个大哥也确实是一直做得很不错,对他们亲如手足,有好处从来不会独吞,而是与众弟兄分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从组织架构来谈,汤炆烙组不像是行事严密的现代化特务人员,更像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梁山好汉。
也正是这份对汤炆烙的无条件信任,亦或是下意识的信任,这帮人竟然在那一刻真的认为蝗军是假扮的,对蝗军发起了偷袭进攻。
而唯一的知情者常茂,更是甘愿行死士之举,带领手下进攻,以兹掩护汤炆烙趁乱逃进了鸡笼山。
“告诉我,汤炆烙会在哪里?”小泉信泽厉声问道。
“我不知道。”常茂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句话。
“根据其他俘虏的招供,常茂是上海滩的瘪三,险些死于一场帮派流氓之间的厮杀,是汤炆烙救了他的命,所以这个人对汤炆烙非常忠心。”中岛新吾在一旁说道。
“复杂的支那人啊。”小泉信泽盯着被拷打的不成人样的常茂,忽而说道。
就以这个常茂来说,此人愿意卑躬屈膝投靠帝国,却又愿意为汤炆烙这个救命恩人赴死。
小泉信泽指着桌子上的地图与中岛新吾看。
“鸡笼山连接着九华山,小九华以及覆舟山。”小泉信泽说道,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东北方向一划,“再往这里,就是玄武湖。”
“玄武湖水域向东北方向是大片的城郊地带,从蒋固村向这里,就连接着中山陵。”中岛新吾皱眉说道,“而这个方向,再往这里,就是富贵山,继续外延,就是明孝陵。”
他不禁摇头,“一旦让汤炆烙突破第一层以及第二层拦截,进入到这些地带,茫茫‘山区’想要抓住一个人,并非易事。”
小泉信泽脸色铁青,“绝对不能让汤炆烙逃脱。”
他心中暗恨不已。
尽管不愿意承认,小泉信泽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大意了,他只带了十余名宪兵去鸡鸣寺抓人。
盖因为,小泉信泽没想到汤炆烙竟然察觉到了危险,并且此人竟然敢抢先动手,特别是汤炆烙竟然敢下令并且成功令手下袭击蝗军,这是小泉信泽最没想到的。
他本来设想是,下令汤炆烙来见他,趁机拿下此人,然后再令汤炆烙集合手下,如何便可顺利逮捕、屠戮。
可以这么说,虽然汤炆烙小组的战斗力孱弱,但是,他们的突然袭击确实是在某种意义上打了小泉信泽一个措手不及。
他对中岛新吾说道,“中岛君,你亲自带队前往蒋固村搜寻,一旦发现汤炆烙——”
停顿了一下,他眼眸中闪烁寒光,说道,“此人极度狡猾,并且有着丰富的厮杀逃离经验,所以,请即刻击毙此人。”
中岛新吾深深的看了小泉信泽一眼,点了点头,“如果汤炆烙果真向蒋固村逃窜,我一定提着汤炆烙的脑袋回来。”
看着中岛新吾离开的背影,小泉信泽的目光有些幽深。
“长官,其他那些俘虏……”一名特工向小泉信泽询问如何处理其他四名汤炆烙小组俘虏。
小泉信泽的目光陡然无比凶狠。
他径直走此四名已经招供的‘俘虏’的刑讯优待室。
“太君。”看到小泉信泽怒气冲冲进来了,几人赶紧起身,毕恭毕敬的站好。
“你们很好。”小泉信泽微笑着说道,“现在已经查明了,你们是被汤炆烙和常茂所欺骗,并非有意袭击蝗军的。”
“太君圣明。”一个人赶紧说道,“我们都是被汤炆烙那家伙哄骗欺瞒的,我们都是绝对忠于大日本帝国,忠于大日本蝗军的。”
“很好。”小泉信泽微笑颔首,“事情已经查清楚了,你们可以回家了。”
几人面面相觑。
这就放他们走了?
日本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要知道,不管他们是不是被汤炆烙所欺骗,他们确实是向日本兵展开了袭击行动,而这次袭击行动中,目测的话,应该有一名日本宪兵被打死,另外还有两人被他们打伤。
以他们素来对日本人脾性的了解,日本人怎么会轻易饶过他们?
“太君,真的没事了?”
“没事了。”小泉信泽微笑点头。
几人半信半疑,不过,确实是不敢再在这里呆着了,不管怎样,能先出去再好不过了。
四人朝着房门外走去。
小泉信泽一伸手,一名手下将指挥刀递过来。
扛狼一声。
指挥刀被抽出刀鞘。
走在后面的那名‘俘虏’下意识扭头去看,就看到了挥舞过来的日本刀……
一颗头颅落地。
与此同时,砰砰砰一阵乱枪声,其余三名刚刚走出门口之人也被乱枪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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