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有心想要跟踪这辆车,看看对方意往何方。
不过,对于他来说,保护苗先生的安全是目前第一要务,程千帆分身乏术,只能无奈作罢。
然后他的思维开始发散,程千帆脑子里此时所想的是,应该尽快和鱼肠搭上线:
如若有鱼肠作为搭档,那么,两人便可以分工合作,一个在这里继续警戒、保护,另外一个可以摸上去,一探究竟。
辣斐坊。
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的花园别墅。
小汽车在别墅门口停下。
司机下了车,打开后排座位车门。
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拎着一个药箱下来。
“穆医生,这么晚了还得劳烦你一趟。”覃太太在女佣、管家的陪同下上来迎接说道。
“夫人您客气了。”穆医生微笑说,“覃总巡现在怎么样?”
“吃了你上次给开的药,好些了,不过,保险起见,还得麻烦穆医生你再检查一下。”覃太太说道。
“也好。”穆医生点点头。
穆医生拎着药箱进门,在覃太太的引领下上了二楼。
覃德泰穿了一身宽松的睡袍,正坐在书桌前看书,看到穆医生进来了,他的视线和夫人有一个交叉,覃太太便转身离开,并且随手关上了房门。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覃德泰沉声问。
一个小时前,他家中的电话有规律的响了三次。
这是约定的有紧急情况的暗号。
随后,覃德泰便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派出司机去接他的私人医生穆医生。
穆医生的真实身份是党务调查处上海区情报科副科长,也是覃德泰的特别交通员。
覃德泰身份敏感,出于安全和隐蔽需要,上下传达命令都是通过他的私人医生来实现:
有覃德泰护着,穆医生没有人敢动。
而穆医生没事,覃德泰更加不会有事。
“区座,这是一个小时前收到南京总部转来的电报。”穆医生毕恭毕敬的将电文呈上,“是薛先生亲自转来的。”
闻听是党务调查处大佬薛应甑亲自转来的电文,覃德泰表情一凝,接过电报纸。
入目一看,覃德泰先是大惊,然后是振奋。
竟然是党务调查处杭州区那边通过总部转来的情报,浙南红头目罗涛在围剿中为**所伤,现在此人已经秘密抵达沪上医治!
罗涛!
对于这个名字,覃德泰如雷贯耳。
此人是浙南红匪重要将领,是国府方面欲除之而后快的重要匪首之一。
在包括覃德泰在内的国府人士眼中,罗涛是红党中冥顽不灵分子的代表。
**屡屡围剿罗涛所部而不得,遂派兵逮捕了他的双亲、兄弟、妻子和子女作为人质,并写信劝说罗涛迷途知返、弃暗投明。
令人气愤的是,罗涛此人冥顽不灵,竟然无视国府的苦心劝说,见信后愤怒地把信撕碎,挥笔答复:“只有铁骨铮铮的红党党员,没有屈膝投降的布尔什维克。”
此人之顽固,可见一斑。
也因为此事,**这边枪毙了罗涛的父母兄弟,将其一子一女抛入湖中淹死,其妻子也被折磨死去。
如此,国府方面也彻底熄了招降此人之心,这种人,必须**毁灭。
如若罗涛是在浙南的山区里东躲西藏,覃德泰对罗涛是没有办法的,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但是,现在,罗涛身负重伤来上海治疗,等于是虎落平阳、送上门来了。
要知道,这个罗涛可是在委座那里都挂了号的浙南红匪将领。
“有没有更加具体的情报?”覃德泰从座位上起身,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问道。
“情报是杭州方面的郑三元向薛先生汇报的。”穆医生说道,“总部已经命令杭州的何欢明日来沪,此人可能掌握更进一步的情况。”
何欢?
覃德泰思忖片刻,想起此人是谁了:
党务调查处杭州区的政治主任。
传闻此人颇有些能耐。
现在何欢还在来上海的路上,覃德泰却并不打算等何欢来沪上之后再行动,自己这边必须先动起来。
“传我的命令,即日起加强对上海各大医院、诊所的查勘。”覃德泰沉声说,“特别是有资格进行大型手术的私人诊所。”
覃德泰判断,出于安全考虑,上海红党方面不太可能安排罗涛去大医院治疗,最可能的是找有一定的手术能力的私人诊所。
“重点是法租界和公共租界。”覃德泰补充说道。
上海华界控制在国府手中,党务调查处的坐探、特务处的眼线、警备司令部、宪兵司令部都有暗探密布全市,上海红党不可能冒险安排罗涛在华界治疗。
最大之可能便是选择在租界。
“是!”穆医生点点头。
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
麦琪路。
道格私立诊所。
罗涛!
刚刚接到了上峰之盘查、捕拿罗涛命令,汪康年整个人神情振奋。
对于这名红党悍将,他也是如雷贯耳。
汪康年知道,对于自己来说,这是一个机会。
曹宇事件之后,汪康年在上海区行动股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了。
吴山岳看似不计前嫌,但是,私下里对他处处打压。
汪康年知道,自己在党务调查处上海区,确切的说在上海区行动股的前途堪忧。
他必须另寻出路。
罗涛是在委座那里挂了号的,如若能够亲自带队捕获红党悍匪罗涛,此可谓是直达天听的泼天大功。
有此功劳傍身,汪康年可以申请荣升调离上海区,即便是不离开上海区,他在上海区的职务也会提升,并且自身也是在薛先生、乃至是委座那里露了脸的,将无惧吴山岳的打压。
思量及此,汪康年心情激荡,决心要竭尽全力把握住这次机会。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来到走廊里抽烟,上午的阳光透过枝丫,在走廊的墙壁上投下斑斑点点。
总巡长覃德泰的座驾在昨日深夜外出,这件事似乎并无异常,也许覃德泰家中有急事,也许是覃总巡长安排车子送客人,也许
程千帆不相信也许。
这件事若是没有被他看到也便罢了,既然被他深夜目睹,他的心中始终带着问号,报以警惕之心。
保障苗先生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再多的谨慎也不为过。
二楼的拐角的房间是休息室,确切的说是覃德泰家里的司机郝晓伟的专用休息室:
这是覃总巡长的司机的福利。
郝晓伟喜欢占小便宜。
且此人喜吃咸鸭蛋。
程千帆安排李浩踩点在巡捕房对面的一家早点铺吃早点,这家早点铺子也是郝晓伟时常光顾的。
一切如他所料,郝晓伟前来吃早点的时候,同小程巡长的亲信手下李浩相遇。
李浩是个爽利人,直接说请郝老哥。
郝晓伟推让三番后,盛情难却。
就在此前,李浩已经悄悄向程千帆汇报,许是因为李浩情况的缘故,郝晓伟今天吃的格外开心,饭量是平时的一倍:
不仅仅生煎多吃了半斤。
平时只舍得吃一枚高邮咸鸭蛋。
今天更是吃了三枚咸鸭蛋。
按照程千帆的要求,李浩请郝晓伟吃早餐,闲聊中以奉承讨好为主,绝对不可以出言试探、打听相关情况。
郝晓伟此人虽然爱占小便宜,但是,其人的嘴巴还是比较紧的,且对覃德泰很忠心。
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程千帆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时间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郝晓伟打着哈欠,拎着热水瓶出来了。
程千帆假作是没有看见此人,他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弹出一支,点燃了,舒坦的吸了一口。
郝晓伟一眼便瞥见了小程巡长。
他知道自家主子覃德泰非常欣赏这个年轻的巡长。
郝晓伟有着一个朴素的逻辑:
亲近覃德泰喜欢的人,远离覃总巡长厌恶之辈。
更何况,郝晓伟一眼就瞥到了程千帆随手放在窗台的那包哈德门。
“程巡长,抽烟呐。”郝晓伟放下热水瓶,笑着打招呼。
“是老郝啊。”程千帆正抽着烟看着街面人来人往,听到有人同自己打招呼,扭头就看到了郝晓伟,也便笑着说道,“来一根?”
说着,直接将烟盒扔了过去。
郝晓伟赶紧接住,捏出一支烟,放进嘴巴里,自己摸出洋火点燃,随后低头看了一眼烟盒,慢腾腾的将烟盒递还与程千帆。
“拿着抽吧。”程千帆浑然不在意的摆摆手。
郝晓伟连连道谢,他刚才看得清楚,这包烟就只抽了两支,自己等于是平白得了一包好烟。
刚得了小程巡长的好烟,郝晓伟也不好立刻离开,两个人就聊了起来。
看着郝晓伟打了个哈欠,程千帆笑着打趣说,“老郝你悠着点,身体别搞垮了。”
这话可是戳到郝晓伟的伤疤了,他前后两次结婚,两个妻子都是结婚后没多久便生了重病去世。
本来已经够倒霉的了,后来还传出来他老郝克妻。
如此,即便是他现在贵为覃总巡长的亲信司机,也没有良家女子愿意嫁给他。
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良家女子愿意嫁,郝晓伟便花钱娶了个舞女。
没成想,没俩月,这个新娘子也出了意外去世。
很快,有传闻说老郝的那玩意邪门,碰了的女子都会倒大霉。
如此这般,便是连半掩门的都不敢接郝晓伟的生意了。
所以,程千帆这话简直是直接戳在老郝血淋淋的伤口上啊。
“程巡长你”老郝羞愤交加。
程千帆看着愤怒的老郝,觉得莫名其妙。
看着程千帆的表情,老郝明白了,这位显然并不知道他身上的事情,也是,这件事本身便是隐秘之事,知道的人不多,也就是几年前还有人碎嘴,随着他愈发受到覃德泰的新任,嚼舌头的人更少了。
小程巡长是两年多前来到巡捕房的,大概率并不知道情况。
“老郝我要是有程巡长你一半长相,也就不会现在还没有家里婆了。”郝晓伟赶紧说道,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原因的。
他生怕程千帆又提及女人这件伤心事,赶紧说道,“昨天夜里,覃总身体不舒服,这不,我忙着去请穆医生,来回好一顿折腾,忙活大半夜。”
“覃总没事吧?”程千帆立刻关切询问。
“没啥事,老毛病了。”郝晓伟说道,“穆医生医术高超,每次一来,覃总很快就好了。”
“没事就好。”程千帆点点头,两人又聊了一会,随后,他看了郝晓伟一眼。
郝晓伟被看的有些莫名其妙。
“老郝你条件挺好的啊,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下”
话没说完,郝晓伟就借口要去打水,落荒而逃。
他不是怕程千帆介绍女人给他,而是怕程千帆经过进一步的了解得知了他的隐疾,他怕丢人。
回到办公室,程千帆在琢磨刚才从郝晓伟的口中得知的信息。
按照郝晓伟所说,是覃德泰身体不适,故而安排司机郝晓伟驾车,去将自己的私人医生穆医生请来看病。
覃德泰有私人医生,身体不舒服,请医生上门来看。
这看似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程千帆注意到一个细节:
按照郝晓伟无意间透露的信息,覃德泰的身体似乎是有老毛病,每次犯病,都会请这位穆医生过来。
而这位穆医生医术高超,可谓是药到病除。
不,确切的说是人到病除:
穆医生一来,覃总巡长就没事了。
这个细节引起了程千帆的兴趣。
一般而言,如若覃德泰的身体真的有老毛病,说明是慢性病,这种病状,需要服药治疗、控制。
如此的话,实则并非一定需要医生每次都来,只要家中备有常备药,及时服用即可。
当然,也不排除医生是有专业的治疗手法,譬如说是针灸和按摩,在病情发作的时候,需要亲自上手治疗之可能。
但是,从郝晓伟的只言片语的描述中,程千帆猜测这位穆医生应该是一位西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