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你可算是回来了。”何关拿起桌子上的一份旧报纸扇风,“你这一走一个多月,我在捕房无聊且不说,还整天受气。”
“你何公子还会受气?”程千帆笑着说,何关的娘舅金克木荣升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何关这小子自然水涨船高,在巡捕房只会更加如鱼得水。
“你说也是怪了,你小子在捕房的时候,三天两头出事,动枪的都有好几回。”何关没理会程千帆的揶揄,说道,“你离开这段时间,大事儿没有,净是一堆鸡毛蒜皮的破事。”
“滚蛋。”程千帆骂道,“这话说的,事情是我惹来的?”
何关嘿嘿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这话确实不能乱讲,要是被别人听了还以为程千帆是有招祸的命,那会影响程千帆的。
这年头,当头儿的都比较迷信这个。
“我可告诉你,马头最近心情不太好,你明天见到他,小心点。”何关说道。
“怎么了?”程千帆问。
“还不是怪你。”
原来,金克木荣升副总巡长之后,他原来的巡长位置暂时还是由金克木兼着。
不过,下面也是虎视眈眈,大家都知道金克木不可能一直不放开这个巡长位子。
原来的副巡长马一守自然是最有力的竞争人选,事实上,老马自己也认为自己是接替巡长位置的不二人选。
不过,最近突然有风声传出来,上头有意破格提拔程千帆出任巡长。
这个传闻一开始可信度不高。
程千帆在巡捕房的资历比较浅,最重要的是年龄更是短板,他才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的巡长,说出去要吓死人的。
再说了,马一守副巡长是程千帆的师傅,哪有师傅还没有上位,徒弟半路踩着师傅上去的。
众人自然不信。
不过,传闻越传越有鼻子有眼。
甚至有消息灵通人士列举了程千帆当巡长的几个理由。
其一,小程是政治处查缉班的翻译修肱燊的学生,不仅仅如此,据说程家和修翻译家里是世交,这可不是一般的师生关系。
其二,据闻,总巡长覃德泰对小程也是很欣赏的。
其三,小程和何关是好兄弟,他和何关的娘舅,也就是副总巡长金克木关系也是颇为亲密的,小程私下里都直接称呼金克木为金叔。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据说席尔瓦阁下和马克莱莱中尉对程千帆也是颇为欣赏的。
四个理由,没有提及程千帆的能力,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
小程背后有大佬。
有这样强横的背景,什么资历不足,年轻,这些根本不是问题,大佬说谁行,不行也行。
此传闻的最后版本是,待小程从杭城公干归来,大家都要恭敬称呼一声程巡长咯。
就是这种传闻,引得马一守最近心情非常糟糕。
他此前竞争霞飞路的巡长位置,输给了路大章。
这次竟然还要被自己的徒弟爬到头上去,这就不仅仅是升迁失败,更是一种耻辱。
“谁这么嘴碎,造这种谣?”程千帆皱了皱眉头,说道。
“大家都这么说。”何关幸灾乐祸说道,“瞧着吧,明天老马指定给你脸色。”
他是巡捕世家出身,有金克木言传身教,自然比其他人有见识,知道这种传闻就是谣言。
是的,假使谣传中的这些大佬都力推程千帆,程千帆确实是可以被破格提拔为巡长。
但是,没必要。
这种破坏规则的强行任命对程千帆没有任何好处,真要这么做了,那些大佬就不是欣赏和提拔程千帆,是在害他。
如果程千帆是蠢货,那么,他也许会喜滋滋的以这种方式去谋取巡长位子。
但是,在何关看来,在整个中央巡捕房的年轻巡捕中就没有比程千帆更聪明,更拎得清的了,包括他何关在内。
所以,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谣言。
“老马魔障了。”程千帆给何关倒了一杯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按理,老马不可能猜不到这是谣传,他只是身在其中,就看不透了。”
马一守是一个妙人,这人极为怕死,且实际上权利欲望不重,和三教九流都熟络,就想着捞点钱,过好日子。
实际上马一守的能力有限,真要他当这个巡长,他还不一定能胜任。
此前和路大章争夺霞飞路的巡长,马一守主要是和路大章长期不对付,要压路大章一头。
当然了,就拿现在来说,虽然马一守的权力欲望不重,但是,他以副巡长的职位晋升为寻找,似乎是水到渠成,他自然也乐意再进一步。
不过,他自认为是自己顺水推舟拿到的位子,似乎要被自己的徒弟抢了。
马一守最好面子,自然羞怒不已。
人一旦被愤怒的情绪支配,本来在清醒情况下能够理性分析、看透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程千帆慢条斯理的给何关分析了这些。
“你小子,行啊。”何关惊讶不已,“千帆,你说的和金副总巡长对我说的一样。”
“你不是一直称呼金头为舅舅吗?”程千帆不解问。
“叫金副总巡长多有派。”何关得意笑说,喝了一口水,换了个话题,“对了,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抓的那个红党吗?”
“那个朱源?”程千帆想了想,问。
“没错,就是这狗东西。”何关一拍桌子。
“怎么了?”
“这家伙是汉奸。”何关咬牙切齿说。
“汉奸?”程千帆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朱源是汉奸?不是应该是被党务调查处抓捕后叛变,并且试图派往红党内部潜伏之奸细吗?
何关凑过来,低声说,“你去杭州后没多久,这小子就被红党想方设法保释了,后来红党从关外得到情报,这小子在关外就投靠日本人了,这样的汉奸还能留着?红党就把他”
说着,何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种消息你怎么会知道?”程千帆问。
“早传开了,红党自己动手,贴了条子,写着汉奸的下场,和老莫一样。”何关小声说,“你说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动手的?”
“我哪知道。”程千帆摇摇头。
他心中却是在揣测,这件事有两种可能,一个就是朱源确实是在关外就投靠日本人了,后来被党务调查处抓捕,又叛变了一次。
一个就是,这是上海本地红党故意放出的消息,以关外情报为籍口查出朱源是叛徒,冠以汉奸之名,在一定程度上迷惑党务调查处,最大可能的让党务调查处产生错觉:
朱源曾经被党务调查处抓捕并且叛变之事,并没有暴露。
上海红党的目的是保护为他们深夜传递情报的内线特工,也就是保护程千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组织上清除了这颗毒瘤,都是好事。
何关又喝了几口水,起身说道,“改天给你接风洗尘,先走了。”
走了两步,何关状若无意说,“对了,千帆,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是两个小时前来找你的。”
“你小子是不是说出来执行公务,又溜号了?”程千帆笑着问,“怎么?金副总巡长还会查你的岗?”
“也不知道舅舅他怎么了,这几天横看竖看,看我不顺眼。”何关一脸无奈。
“放心吧。”程千帆朝着何关挤挤眼,“我知道该怎么说。”
何关高兴的吹着口哨离开了。
出了门,看到程千帆随手把门关上。
何关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笑容,今天绝对是他何公子长这么大以来,脑筋最灵光的一天。
聪明如千帆,都被他骗过去了。
何关为自己刚才的聪明、机灵应变以及出色临场表演暗暗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