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庄威严的大秦斋宫,一片死寂,素净的宫砖上泼洒了鲜血,满是煞气,而大秦这一代丞相的头颅被斩下,翻滚着落在子婴的脚边,子婴面色煞白,惊惧后退,而那穿着宦官服饰,仍旧遮掩不住肃杀之气的锐士缓缓将剑收入鞘中。
属镂剑的低鸣声中,血液成串,顺着剑脊低落。
然后便是好一阵的安静沉寂。
“赵高已除,殿下可去登基了。”
渊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和那深埋的恨意,缓声道:“此剑物归原主。”
抬手一抛,属于天下名剑之一的属镂剑落在了子婴脚下,仍旧还在铮然鸣啸,而渊解下了身上的宦官官服,换上了属于自己的那一身落拓布衣,提起以血与火铸就的秦剑,背负在背上,步步离去。
子婴在他转身走出十几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压抑着喜悦,道:
“多谢壮士,寡人定然将此事记录于卷宗史书,以流传后世。”
“不必,多谢殿下。”
“这,这可是青史留名之事啊。”
渊脚步不变,随意拍了拍等待在后面的韩谈肩膀,道:
“若要记录,便记录为他吧。”
“至于青史留名,我们早已经做到。”
“大秦锐士之名,哪怕是千百年后,仍旧将为后人所铭记。”
最后的铁鹰锐士抛下这一句话,就此离去,并不曾回头。
而子婴心中的感激闪过之后,就被即将登基为王的欣喜所占据,他令自己的儿子们走出,率领最后忠诚于自己的人,持拿兵器,骑乘着能在宫墙中奔走的战车,最终将赵高三族诛尽,整顿朝纲,登基为王。
也通过了卷宗,得知那一日出手的究竟是谁。
但是仍旧遵循约定,只说是宦官韩谈,拔剑诛杀赵高,反倒让诸臣觉得子婴身边也卧虎藏龙,不敢有丝毫不敬,子婴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他想要像是春秋战国时候的先祖那样,和诸侯求和,哪怕割地,至少能保证自己的王位。
这自然没能得到同意和应允。
诸侯尽数拒绝。
秦王子婴元年的十月,在他登基之后不过三十余日。
刘邦所率军队,已经攻破武关,峣关,兵临咸阳,屯兵灞上,随时可能以虎吞之势攻下城池,而诸多大臣们都已经有了投降之心,子婴走投无路,日日嗟叹。
渊在整理从丞相府中找回来的黑冰台典籍。
那是整个大秦治下的图籍,有山水脉络,有各路神祇所在,亦有各地所产的矿藏药物,这是在收集了原本六国的典籍,再加上黑冰台铁鹰锐士伴随着始皇帝外巡不断整理所得,是整个咸阳城中最宝贵的东西之一。
黑冰台被赵高毁掉之后,这些东西就都被搬入丞相府,方便其搜刮。
而后被渊取回。
渊安静阅读着这些典籍,他只伴随了始皇帝前面三次的巡游,后面数次并不知晓,只能通过这些图籍记载,畅想一二,将最后一次巡游时候记录下的东西翻阅完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渊将典籍放下,推门去看。
门外是捧着将军虎符,铠甲,战剑的韩谈。
他跪倒在地,重重叩首道:
“王上召见,还请壮士领将军虎符,以御诸侯联军。”
咸阳宫,哪怕不是第一次来,渊仍旧会感叹于这里的壮阔。
但是此刻身在宫中的却不是那位气吞寰宇的帝王。
子婴没有穿袀玄,而是诸侯的章服冕旒,威严繁琐,但是在渊的眼中,仍旧毫无半点的王者气概,曾经见识过这个世界上最为炙热的大日和最为浩瀚的苍穹,又怎么会再轻易被撼动心境?
渊听了子婴要自己在咸阳城中征调兵力,力康诸侯联军的要求,而后拒绝了。
子婴不敢置信,渊回忆一路走来,百姓皆苦的模样,反问道:
“殿下觉得,殿下之才比之于陛下如何?”
子婴沉默了下,道:“远不如矣。”
渊又问道:“那殿下看渊之才干,比之于王翦将军如何?”
子婴张了张口,安慰道:
“以寡人观之,卿勇武之力,不逊王翦将军。”
渊摇头道:
“殿下你说错了,单打独斗,我没有和王翦将军比过,所以不知道,但是即便是我单打独斗赢得了王翦将军又如何?人的气力有限,能斩十人,百人,又能如何,真正能左右天下大势的,是顶尖的帅才和将才。”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那是万人敌,乃至十万人敌。”
“现在的情况,只有陛下复生,王翦将军和武安君重聚麾下,方才可能鞭笞六国,重现大秦声威,但是殿下远不如陛下,而我也不过是一介匹夫,不通军政,若是强争,只会让咸阳城的秦人父老随我送死,我不愿也。”
子婴面色煞白,坐倒在王座上。
渊仍旧一身布衣,道:
“我会独自出城去见刘邦,争取能保全关中父老和殿下一族,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他转身离去,子婴似乎承受不住希望再度破灭的结局,重重一拍王座,发泄般怒喝道:“卿祖孙三代皆食秦禄,始皇帝更是对你不薄,卿忍心看到始皇帝所开创的大秦天下就此消亡?!”
“消亡?”
渊的脚步微顿,侧眸看着那高居于王座上的子婴,回答道:
“不,陛下的帝国不会消亡。”
子婴怒道:“但是秦!秦就要亡了!”
“陛下所留下的帝国,是秦,但是不只是秦。”
铁鹰锐士彻底转过身来,逼视着秦王子婴,他道:“天下哪里有不会灭亡的朝代?哪怕是那大周,也不过绵延了八百年天下,战国之年,又还有谁尊崇那位所谓的周天子?”
“大秦,总有一日会亡的。”
子婴被骇得说不出话。
渊一步步踏前,眉眼锋利,缓声道:“但是,那又如何?!”
他身穿布衣,却仿佛仍旧是当年的黑衣披甲。他昂起头来,语气傲慢而睥睨,一句一顿,如重锤击空:“只要这神州的将来,仍旧是以律法治国,是要这神州仍旧还是郡县制,只要千百年后,还有这县城所在,只要千百年后,我神州仍旧天下一国,那么,陛下所开创的时代,就没有结束!”
“朝代算什么,这血脉和宗庙,又算得上什么?!”
“三皇五帝的九洲天下,自此归一,陛下的功业,远超血脉!”
“哪怕是万年,哪怕十万年之后,哪怕你我的存在不为人所知,哪怕诸侯王爵都化作尘土,只要我华夏必须一统,神州终究一国的观念还在,那么,那个时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皆是我大秦子民!皆与陛下,共享那千秋万代,天下一国之梦!”
“而他们也一定知道。”
“这个梦的起点,在哪里!”
渊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似乎沸腾,却又安静地流淌,他站在这高而空旷的王殿之下,扶着剑,就仿佛重新回到那天地广阔的少年,仿佛再度看到那高绝的背影,看到他从容迈向远处。
秦啊,二世而王,三代竟连国土都再守不住。
这天下浩瀚,自古而今,乃至于未来,再不会有第二位秦皇。
数遍寰宇,秦皇唯一。
被骇的说不出话的子婴看到那铁鹰锐士突然垂眸,抬手叩击胸口道:
“陛下,臣,去了。”
子婴怔住,他心中的惊讶在这个时候甚至于超过了惊骇,这是王座下的铁鹰锐士第一次这样自称,但是他却突然察觉到,对方所注视着的,从来都不是自己,而那句陛下,也不是称呼着自己。
他挫败,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原来值得大秦锐士追随的,从来只有那一人。
“我会去见刘邦,若能得,至少保足宗庙,若不能,我自然会先死,还请殿下自暗道处逃生,或许还有生机。”
渊换上了铁鹰锐士的装束,他骑乘着马,背负着剑,离开咸阳。
像是一道箭矢一样,奔向了灞上。
他扣关,守卫的大将询问他是谁,于是听到回应:“渊。”
“大秦始皇帝陛下所率,黑冰台铁鹰锐士,渊!”
“?!!!”
闻言汉军皆惊惧,哪怕是面对一人,都下意识张弓拔剑,铮铮钢铁鸣啸声音不绝。
而被包围起来的大秦锐士面色不变,只是在这个情况下,却又有大笑声音传来:“原来是始皇帝麾下官员,我曾为始皇帝亭长,如此说来,我们还算是同僚呢,还请速速进来。”
渊驱乘着战马,见到了刘邦。
那是个吊儿郎当,有江湖落拓气的男人,但是骨子里仍旧是盖世的英雄豪杰,在询问渊能拿出什么后,渊回答,是关中之地的人心,是天下之基石,以及储藏在大秦咸阳城的画卷。
刘邦双目微亮,起身应道:“好!”
这个年纪不却又仍旧胸中有大豪气的男子端起酒,神色坦荡从容:
“邦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如何?”
渊诧异于这个男人的决断,接过他的酒,仰脖饮尽,也见到了少年时曾经追杀的那白衣少年,后者也同样三十余岁,微笑颔首,神色从容儒雅,已经不再有当年的焦躁之气,他看到了樊哙,萧何,看到了一个个豪杰。
乱世是磨砺英雄和豪杰的地方啊。
他想着。
乱世造就这些英杰,而英雄们彼此厮杀,抉出谁才是最强的那个,然后平定乱世。
在渊离开之后,微笑的刘邦直接坐在位置上,擦拭汗水,嘴里面忍不住念叨着骂人的话,没有了刚刚的豪情,樊哙看向刘邦,道:“沛公?”
刘邦咬牙道:“好一个交易。”
樊哙不解:“以人心和图籍,这确实是个好交易啊。”
刘邦骂了两句憨瓜脑袋,才道:“还有第三个。”
“第三个?”
樊哙不解。
张良缓声道:“还有,七步之内,大秦锐士的铁鹰战剑。”
“不过沛公没有露了怯,倒是难得。”
他玩笑了一句。
樊哙回过神来,略有怒意,却被刘邦挥手止住,刘邦揉着腿道:“在其位谋其政,正常的事情,咱们也没吃了亏,不过,这样孤身一人就敢冲阵的人,果然豪勇啊”
他忍不住畅想了下,恨恨叹道:“真想要收入麾下!”
“如此人杰,若能为我所用”
沛公入关,约法三章,以安定民心。
于是子婴投降,刘邦没有伤害他,也贯彻了约法三章,成为炎汉之基。
渊拒绝了张良和刘邦的邀请。
他骑乘快马,背负着有着铁鹰徽章的秦剑,离开了这里。
作为一介匹夫,他已经无力扭转天下大势,让刘邦约法三章,善待关中父老,以及咸阳城的老秦人,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但是作为一名游侠儿,终究还有他能够去做的事情。
男儿当拔剑,拔剑当杀人!
他要去复仇。
“徐巿”
:今日第一更三千六百字,感谢闻雨万赏,谢谢
大秦篇马上结束了,稍稍收个尾就k了躺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