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黑,来刘青山家串门的村民,这才恋恋不舍地各自回家。
一边走,还一边仨一伙俩一串地谈论着,估摸着这件新鲜事儿,够大伙扯到过年啦。
林芝脸上堆着笑,送走了外人,等屋子里就剩下自家人之后,她脸上的笑容便彻底消失不见,嘴里开始埋怨起来:
“三凤啊,咋买这么多东西,这得花多少钱呀?”
大姐刘金凤正拿着缎子的大红被面,往脸上贴呢,又软又滑,真舒服。
听母亲这么一说,她也猛然想起来,小心翼翼地放下被面,然后快步来到刘青山身旁,熟练地捏住弟弟的耳朵:
“说,你一共花了多少钱,借了多少债?”
“借什么债?花的都是自己的钱!”
刘青山一边说,一边往外掏钱,厚厚的一大摞子大团结,晃得家里人眼睛发花。
楞了好半天,刘金凤才火烧火燎地嚷了一句:“三凤儿,你这是抢银行啦!”
刘青山没好气地白了大姐一眼:“犯法的事儿俺能干吗?这都是卖君子兰的钱,大姐你拿去数数。”
这一招果然奏效,大姐立刻松开手,搂过那一摞钱,然后,一张一张铺在炕上,数了起来。
揉揉耳朵,刘青山竖起三个手指头向林芝说道:“妈,君子兰一共卖了三千块。”
这么多?!
林芝身子微微一颤,望向坐在炕里的公爹。
刘士奎点点头:“对,这都是子君给咱们这个家留下的财富啊。”
一听这话,林芝又是激动又是难过,撩着衣襟轻轻擦拭眼角,忍不住说道:“三凤儿啊,今年过年,偷摸给你爹烧点纸,好好念叨念叨。”
前些年不许烧纸,这两年呢,又有偷摸烧的了。
刘青山点了点头,然后又拿出来一摞子报纸:“到时候,再给俺爹再烧一张报纸。”
这孩子就是不懂事,上坟哪有烧报纸的,那不是成了——
看到母亲的的目光带着些许责备,刘青山乐呵呵地展开报纸,递到母亲眼前:“妈,你看,俺是向爹报喜呢。”
报啥喜?
林芝扫了一眼报纸,看到上面“刘青山”这个名字,立刻意识到什么,连忙激动地看起来。
二姐也跟着凑上来,嘴里顿时惊呼一声:“呀,三凤儿,你上报纸啦,还救了一位外宾,俺弟真厉害啊!”
小四凤儿虽然不大明白,但是这不妨碍她在地上又蹦又跳啊,嘴里还一个劲叫着:“俺哥最厉害!”
等看完报纸,林芝已经泪流满面,手中的报纸,都被洇湿了两大片。
她嘴唇哆嗦着,走到柜盖前面,凝望着那张全家福里,丈夫年轻俊朗的面容,忍不住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
“子君,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吧,咱家三凤儿有出息了,你看见了吧?”
见此情形,大姐和二姐,也都跟着纷纷抽噎起来。
昔日父亲是她们心目中遮风挡雨的大树,现在,她们的弟弟,也成长为一株新的大树!
不知道咋回事的四凤儿,只能怯生生地拉着林芝的衣襟念叨:“娘,不哭,不哭。”
林芝擦干了眼泪,弯腰摸摸小家伙的脑瓜:“四凤,娘没哭,娘是高兴的。”
“嘻嘻,俺也高兴,今天最高兴啦!”四凤儿又重新欢快起来。
等到家人们渐渐平静下来,刘青山这才讲述了一下进城的经过,刘士奎也不时在旁边补充几句。
最后别看东西多,其实还真没花多少钱。
种鸡和鸡雏,都是王教授送的;
三洋双卡录音机呢,是托马斯硬送的,还有那些奶粉罐头啥的,也都是他给买的,刘士奎在医院也没舍得吃。
被面这些和那一对圆圆的镜子,则是吴建军和刚子他们的心意。
刘青山真正花钱买的,也就是一台收音机和两块上海表,一共花了近三百块。
还有其它一些零碎小东西,花了几十块钱。
给爷爷治病,总共才花了不到八十块钱,有些费用,因为吴建军的关系,都给减免了。
所以,刘金凤数完了满炕的大团结,发现还有两千多呢。
“大姐,以后可别这么数钱了,要是咱们家赚了大钱,那你还不得满院子铺钱啊。”
对完了账,刘青山不由得笑着调侃道。
心情不错的刘金凤没有计较,扭头把钱都交给爷爷。
可是刘士奎却摆摆手,并没有收钱,而是指着刘青山道:“以后咱们这个家,就由三凤儿来当家。”
大伙齐齐一愣,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是这也太早了吧?
“爸,这不太合适吧,三凤儿还上学呢。”
林芝虽然也觉得儿子最近确实长大了,懂事了,可论起年龄,还是半大小子。
刘士奎抬手阻止了儿媳妇,跟着说道:“芝儿啊,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和你娘都老啦,你也是,咱们都跟不上时代喽。”
这次进城,刘士奎算是彻底刷新了对孙子的认识,所以他才会觉得,把这个家交给大孙子,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林芝也就不再争辩,默默把钱接过来,放到儿子身前。
我这地位升得好像有点快吧?
刘青山想了想,还是把钱推回去:“爷,娘,家里的事,俺会帮着拿主意的,不过这钱嘛,还是你们保管比较好。”
说完,他又笑嘻嘻地补充一句:“娘,以后俺要钱花的时候,您千万别舍不得就成。”
你这孩子!
林芝笑着瞪了儿子一眼:“只要是正用,家里都支持你。”
刘青山顿时来劲了,背着手,挺着胸脯,在屋里来回溜达了两圈,然后朝大姐说道:
“刘金凤同志,以后俺就是一家之主了,所以,请管好你的手指头,不能动不动就拎俺的耳朵。”
“你就算上天啦,也是俺弟!”
刘金凤可不管,作势又要拧耳朵。
久违的笑声,在这个破旧的茅屋里回响。
这个家,这家人,多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刘青山也只能赶紧讨饶:“别别别,大姐,你还想不想要上海表了?”
刘金凤当然也知道弟弟是逗家人开心呢,她刚才只不过是配合一下。
亮晶晶,沉甸甸的上海表,谁不喜欢,一块表,一百二,都顶好几个月的工资了。
尤其这块还是女式的,显得更加小巧秀气,戴在手腕上,那绝对是大冬天都要把袖子挽起来的那种。
可是她最后还是摇摇头,冲着妹妹努努嘴:“还是给二凤戴吧,她上课考试啥的,都需要看时间的。”
刘银凤死死抱住录音机,使劲摇晃脑袋:“不用不用,大姐,我有这个录音机就成,做梦都能笑醒了。”
说罢,她又望向刘青山道:“三凤儿,一会儿就帮姐录磁带,先把课文都录下来。”
“妥妥的!”
刘青山特意买了不少空白带呢,除了课文,他还准备录一些日常用语,再讲一下各种语法,应付现在的外语考试,也就差不多了。
说完,他又拿出那块男士表道:“大姐,这可是特意给你和文学哥买的,情侣表,你真不要啊?”
“啊!他也有呀?”
刘金凤的脸上有点涨红。
“嗯,就这么定了,我这一家之主第一次发话,不好使咋的?”
刘青山还故意挥了下手臂,然后不禁问道:“对了,文学哥呢,怎么大半天都没看见影儿?”
“他呀,现在真成书呆子啦!”
刘金凤抿嘴嘴唇,虽然埋怨着,可是脸上却满满都是甜蜜。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屋门被人推开,高文学兴冲冲地跑进来。
进门就直奔刘青山而去,嘴里兴冲冲地吆喝:“青山呐,俺刚听杆子叔说你回来啦,快帮俺看看!”
说完,他把厚厚的一沓稿纸塞进刘青山手里。
然后才看到炕头坐着的刘士奎,高文学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爷,您的眼睛治好了?要不,您也帮俺瞧瞧?”
傻样!
刘金凤瞪了高文学一眼:“爷的眼睛刚好,可不能累着。”
然后又喜滋滋地凑过去:“看,这是爷和青山给你买的上海表,戴上试试。”
上海表!
高文学又不是真的呆,他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要不要,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要。”
“给你就拿着,戴上!”
刘金凤可不惯着他,直接动手。
当然不是动手打人,而是动手帮着对象戴手表。
旁边看热闹的四凤儿,笑嘻嘻地掺和进来:“文学哥,你不要,俺就要啦。”
“别闹,一会儿叫你二姐给你在手脖子上画一块表。”
刘金凤扒拉一下老四的天线辫子,然后把手表给高文学戴好,美滋滋地瞧啊瞧的,好像瞧不够似的。
画手表,也是当下的风气,家里的小孩子,看着大人戴手表眼热,就用圆珠笔或者钢笔,在手脖子上画一块表。
就这,都能美老半天了。
四凤儿撅着小嘴,转圈看了一个遍,又扑到刘青山大腿上:“哥——”
“好,等咱们四凤儿上学了,哥给你买一块电子表。”
刘青山瞧她那小样儿,就忍不住想笑。
“真哒!”
小丫头一声欢呼:“那我马上就要上一年级了,我都七岁啦!”
“就你哥能惯着你!”
林芝戳了一下老四的小脑门,屋子里的欢笑声,又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