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津门大侠耿良辰这个名字火遍大江南北的时候,苏乙却在郑宅为郑山傲守灵三日才离去。
他如此做法传到外界,再次引发一番盛赞,各大媒体都在夸他,一时间,苏乙成了勇气和智慧的化身,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道德完人。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当一个人成了道德完人,这个人就快完蛋了。
苏乙早就吃到了为名所累的大亏,眼见外界如此夸他,他不但不高兴,反而很担忧,于是暗地里找了两个笔锋辛辣的文人专门在报纸上骂他,诋毁他。
而他自己则打算消失在公众视线范围内一段时间,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
比赛结束后的第四日,耿公馆中,苏乙安排了三场会面。
第一场是跟比尔安德伍德的,他和这个老外一番畅谈,决定收下这个徒弟。
当然不是现在,而是他的武馆开业之后。
没错,是武馆。
为什么苏乙要开武馆?
因为武校的建造尚需时日,苏乙决定先开设武馆,为武校先行培养师资力量。
等武校建好之后,他也算是有了一批心腹师资班底,拿出来就能用。
在津门开武馆,有种种规矩,武行因郑山傲去世,最近正在重选武行龙头。
加上陈识的咏春馆,共二十家武馆,一家一票,要选出新的龙头来。
太极、劈挂、查拳、形意、心意还有八极,各大拳种传承的馆主们,都打出了狗脑子,要争一争郑山傲留下来的位置。
苏乙能争吗?
他没资格。
以他的辈分,根本没资格当武行龙头。
武行不同帮派,能打就行。这个行当还是比较守旧的,非常讲究论资排辈的事情。
二十家武馆,一共也就二十票,所以每一票对龙头候选都非常重要。
这个时候,苏乙突然提出自己想要开津门第二十一家武馆,这些候选人是什么反应?
当然是争相同意了!
苏乙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武行的小辈新人了,他是郑山傲的义子,是得了国士奖章的国术冠军,更是叱咤风云的津门大侠。
他是因为辈分不高,所以做不得这个武行龙头。
但若论影响力,二十个馆长加起来,连苏乙十分之一的影响力都比不上。
二十个馆长中,多的不敢说,苏乙起码是能影响到三分之一的馆主的。所以这些候选人怎么敢得罪苏乙?
他们恨不得立马讨了苏乙欢心,让苏乙带着他的小伙伴们投给他们一票呢。
所以苏乙一放出要开武馆的风去,这些候选人立刻就全都激动起来,纷纷投拜帖想要来拜访苏乙。
苏乙嫌麻烦,干脆将这些人约在同一时间,让他们一起来了。
这些候选人知道苏乙竟同时约见了他们,也不恼,反而琢磨着怎么脱颖而出,获得苏乙的认同。
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要得到苏乙的认同,这个人龙头的位置,也就稳了。
因为苏乙代表着三分之一的选票归属!
第四日午前,候选人们在耿公馆苏乙的卧室里,见到了面色苍白、卧床不起的苏乙。
他这副虚弱的样子,吓了所有人一跳。
“小耿,你这身体没事吧?”一个馆主担忧地问道,“要不,请个老中医给你看看?我认识一个北平的神医,你一句话,我今儿就拉他来给你瞧病!”
“还用你?”另一个馆主嗤笑一声,“耿大侠,我带了一根三十年的老山参,专门送来给你补身子的,你千万别推辞,否则就是瞧不起我这个朋友”
“耿兄弟,郑会长也是我的长辈,他是我姨夫他姑奶奶二侄子弟媳妇的表舅家哥哥!要论起来,咱俩还是亲戚呢”
眼见这些馆长们争相争宠,苏乙虚弱地笑笑,摆摆手道:“各位前辈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样子,只是之前为了上擂台而服食虎狼之药而留下的后遗症。至少两个礼拜不能走动,不能下床。倒也不碍事,只要静养就好。”
“这事儿我听说了,据说是武当太乙门的神药,”一位馆长道,“原本以为是杜撰,没想到确有其事,还真是奇了。”
众人再次纷纷称赞。
苏乙笑而不语,等他们夸得差不多了,才再次开口:“各位前辈,数月前,我代表我师兄陈识,为咏春在津门立足,而讨教各大武馆高招,多有得罪,至今思之仍觉惶恐。”
“现如今,我已从咏春出师,又得了八卦。八极的真传,结合我自身的武技,自成了一套玩意儿。虽不成器,却也不自量力,想要把它传承发扬下去。”
“我打算在法租界再开一家武馆,专门传授我的武功,还请各位前辈成全。规矩我懂,只是不知,有没有不伤和气的方法?如果我开武馆,选址在哪里,算是合适?”
听苏乙说话,在场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他们哪里不知道,这是苏乙给他们出的试题。
只要他们谁的试题能打动苏乙,苏乙的票,就会投给谁。
当下,这些候选人各个使出浑身解术,开始兜售自己的方案起来。
苏乙只听不表态,谁说完都是颔首微笑,直到最后,他才看向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壮硕中年,对他笑道:“郭师傅说的,我很感兴趣,要不,就照您说的办?”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为之一静。
随即除了姓郭的馆主欣喜若狂,连连激动拍着膀子表态,其余人都露出失望、不甘的神色来。
但在耿良辰这里,没人敢造次,哪怕他们再不甘,也只能憋着,然后规规矩矩跟苏乙告辞。
苏乙特意单独多留了郭姓馆主一会儿。
这郭姓馆主是长生武馆的馆长,名为郭长生,练的是劈挂、通背和苗刀,是青年一代不可多得的高手。
他虽岁数不算大,但论辈分,却是和郑山傲一辈的。
他这个名字不太出名,但在第一次国术国考上,他进入了前十名,而且就是他亲手淘汰了万籁声。
这个人是属于真能打的武人,只是不擅于包装自己。
苏乙之所以选择这个人,倒不是真的因为他的方案有多好,而是因为他早就经过了考察,知道此人性情敦厚,向善嫉恶。
再过些年,此人宁可自封门庭,也绝不肯出山为哲彭人做事,也是颇具民族气节的。
可以说,郭长生是苏乙早就预定好的武行龙头。
苏乙留郭长生单独说话也没什么特殊的交代,主要是示好,拉拢,搞关系。
这对于郭长生来说自然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以苏乙的身份地位,他虽不是武行龙头,却也胜似了。
如果想做好津门武行龙头,就一定要跟苏乙搞好关系的。
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
这一聊之下,郭长生惊喜发现他和苏乙的性情有颇为相投,在很多事情上都有相同的认知和见解。
这让本就对苏乙充满好感的他,瞬间就将苏乙引为知己。
临别时,两人已经一个“长生兄”,一个“良辰老弟”地叫上了。
开武馆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不过武馆的名字叫什么,苏乙还没想好。
新武馆肯定是要教综合格斗的,而且是糅合了咏春、八卦和八极三门传统武术的综合格斗术。
但这种武学还是要起一个中式的名字的。
应该叫什么呢?
颇费思量
苏乙的地三场会面,是和宫宝森和尚云翔二人。
这两人代表着八卦形意门而来,是来和苏乙交接郑山傲的武馆的。
郑山傲的武馆虽说是他自己的产业,但由谁来继承,是个问题。
郑山傲两个明面上的真传弟子,董大友能力心性都不足以继承武馆,担负起传承门派武学的重任,而二弟子林希文,已经被苏乙送去那边给郑山傲尽孝去了。
武馆的名额在,不可能白白荒废了,所以哪怕再是郑山傲打拼出来的产业,八卦形意门也要过问收回。
但收回是收回,给郑山傲家属后辈的补偿却是不能少,否则就是巧取豪夺。
苏乙就是代表郑山傲的家属后辈,来跟宫宝森和尚云翔两人谈这事儿的。
宫宝森还好,其实尚云翔对于来见苏乙,是有些排斥的。
排斥的原因,是因为马良。
他倒不是为马良出头,只是觉得苏乙睚眦必报的性格太过暴戾,是以不喜。
距离比赛结束已经过去三天了,马良其人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情的暗自猜忌,知情人也讳莫如深,仿佛马良在津门的地界突然就成了一种忌讳,没人再敢提。
这让尚云翔等宗师总算真真切切领略到了脚行龙头老大的威慑力。
其实苏乙这般心思缜密的人,怎能想不到他杀掉马良,会让这些宗师们对他心生间隙?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固然有着不愿让这只苍蝇再嗡嗡乱飞的缘故,也是因为对于苏乙来说,拿到了国术精英赛的冠军,这些宗师们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需之前那般小心顾忌了。
他完全不必为了照顾宗师们的情绪和想法,而让自己委曲求全。
“宫师傅,尚师傅,请恕我有伤在身,不能全礼远迎。”眼见赵德柱领着两人进来,苏乙急忙抱拳招呼。
“怎么病成这样?”宫宝森二人眼见苏乙面若金纸的虚弱样子,也是吓了一跳,急忙询问。
“不碍事的”苏乙笑了笑,又把神药后遗症那套说辞解释了一番,宫宝森两人这才释怀。
不知道的人,只看苏乙床都下不了的样子,绝对会认为这个人快嗝儿屁了。
“小耿,此来找你两件事,一是商议山傲留下的武馆归属,二是说说传承赛的章程,让你心里有个数。”宫宝森道,“你伤势太重,急需静养,那咱们就长话短说吧。”
“您请说。”苏乙道。
“山傲的武馆,我打算交给霁亭继续办下去。”宫宝森道,“从此不教八卦,改教形意、半步崩拳。”
霁亭是尚云翔的字,苏乙看向这位宗师,脸上露出讶然之色:“尚师傅何等身份?若是常驻津门打理武馆,岂非屈才?”
尚云翔淡淡一笑:“耿兄弟你言重了,我尚某人也不过是一介武夫,有个什么身份?草莽白身罢了!不过我的确在国术馆有要任,所以武馆我打算交给小女芝蓉来打理。小女尽得我真传,行事为人倒也算稳重。耿兄弟,以后你可得多照应着点。”
说着,尚云翔对苏乙郑重一礼。
苏乙急忙虚扶一下,叹息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尚师傅,放心吧,我也深得贵门恩泽,和令爱守望相助,自是义不容辞。”
尚云翔看苏乙的眼神这才缓和几分。
他是标准的武人脾气,想了想,还是如鲠在喉,忍不住把话挑明:“耿兄弟,马良这个人,现在在哪儿?”
他问得直接,苏乙也毫不隐瞒:“我和两位师傅算是自己人,也不瞒你们,这个人已经被我杀了!”
两人同时神色一震。
尚云翔盯着苏乙的眼睛:“耿兄弟,害人性命的事情,你就这般承认了?”
“大丈夫敢作敢当,为什么不认?”苏乙淡淡一笑。
尚云翔道:“马良毕竟是前辈宗师,他为老不尊,害你在先没错,但你就这般将他打杀了,就不怕落个睚眦必报的名声?”
“睚眦必报,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苏乙笑道,“尚师傅,我没有以德报怨的胸襟,我信奉的道理只有一个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尚云翔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咱们是做不成知己了。”
他说得委婉,其实话里的意思是跟苏乙做不成一路人了。
苏乙也不生气,笑呵呵道:“这并不影响我答应尚师傅的事情。”
这个人至少是磊落的。
尚云翔点点头:“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然后便退后一步不再说话。
宫宝森道:“武馆的补偿,不能亏了山傲的家人,我打算拿出三万大洋来,小耿你觉得如何?”
“宫师傅仁义,三万很多了。”苏乙道,“这事儿,我便替义父的子女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