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进见苏乙走出来,立刻迎了上来,对苏乙笑道:“耿先生,百家帮的人我已经全都带回去了,另外,我已经通知华界警察局,全力缉捕百家帮的漏网之鱼。但如果他们跑去了租界的话,只怕我们就力有未逮了。”
苏乙道:“除了日租界,这些人跑去哪儿都没用。官方不方便出面的,脚行可以出面。”
钱进点点头:“刘代表交代过我了,这次行动,全凭您安排。”
“不敢当。”苏乙道,“钱社长,我最多出出主意,要决定怎么做还在您。耿某人充其量不过是江湖一草莽,钱社长却是代表着国法。您可以谦虚,但我不能没有轻重。”
钱进心中有些感叹,这位耿爷,还真是让人如沐春风啊。
体制里的的人在面对江湖草莽和平民百姓的时候,心中多少都会有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这事儿古今皆如此。钱进虽不至于看不起苏乙,但他是官,苏乙是民,这点优越感他还是有的。
现在苏乙要真大大咧咧接过指挥权来指挥这一个营的兵以及钱进带来的几十个特务,钱进虽然绝对会不打半分折扣地执行他的命令,但心里一定会种下不爽的种子。
你耿良辰不就是个臭地痞流氓吗?要不是跟刘海清关系好,谁鸟你?
其实苏乙说出个花来,今天的事情也是苏乙做主,钱进最多属于全力支持和配合,这事儿是刘海清早给钱进交代好的事情。
但苏乙这话一说,钱进非但没有看低苏乙,反倒是更觉得苏乙这个人果真是非凡,怪不得能出头。
同时,他原本有的那一丝别扭,也无疑消散很多。
紧跟着苏乙把之前抄录地址的纸递给钱进让他过目,用尽量简短的语言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末了问道:“钱社长,此事如果只是为我造势,行事粗糙点倒也无妨,但这事儿还要为海清造舆论,想要两全其美,我就计穷了。你觉得这事儿应该怎么办?”
钱进认真思忖片刻,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咱们得演一出戏了。”
“怎么演?”苏乙笑吟吟道。
其实怎么演,苏乙绝对比钱进更会,但他就是想让钱进参与进来,而不是只做一个工具。
刘海清对钱进的评价是“可用、可信,但不可引为心腹”。
意思是这人有能力,有原则,但野心大,不好控制。
苏乙不害怕钱进的野心,更不担心钱进不好控制,所以他只要信任钱进,让他发挥自己的才能就好了。
让一个有野心有能力的人只做一个工具,绝对是大材小用,这有违苏乙的用人之道。
钱进果然发挥了自己的才能,很快他就出了一个主意,这主意和苏乙所想大同小异,但更贴合当下时局和官场风格。
苏乙欣然赞赏,进一步提出,让钱进彻底主导这次的抓捕行动。
苏乙的风头,只需要在刚开始的时候出一次就够了。重复出风头并不会给他叠加更大的名头,而且后续的抓捕行动麻烦大,招的仇恨也更大,对于苏乙来说,“性价比”不是很高。
但对于钱进来说就不是这样了。钱进心里简直欣喜若狂,因为苏乙这是在送他功劳,送他声望。
这让钱进对苏乙十分感激,同时,心中另一个念头,在此刻被他悄然打消了。
刘海清对钱进的判断是对的,这个人的确是可信,但不能倚重。钱进在答应站在刘海清这边的同时,郑介民也在拉拢钱进,而钱进并没有彻底让郑介民死心,他用了一种极为聪明的方式,打算两头下注,而他选择的筹码就是苏乙。
他原本打算在这次行动中故意给苏乙设个不大不小的套,然后隐晦把这个情报传递给郑介民,但并不让郑介民知道是谁在帮他。
这样一来,如果日后刘海清上位,刘海清也不会知道他钱进曾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而万一是郑介民上位,他到时候只要透露出这一点,郑介民恍然大悟后一定也不会把他视为“余毒”而排挤他。
这样一来,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在这次的权力斗争中被波及得太惨。
不得不说钱进的小算盘是打得很好的,但苏乙又送功劳又送名望,让钱进所有的小九九都被自己给否决了。
现在他和苏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不但不会害苏乙,反而要保护苏乙,不要让他被郑介民给拉到陷阱里去。
志工码头。
志工码头地理位置特殊,位于华界、英租界和日租界的交界处,距离法租界也相隔不远。这里虽属于华界管辖,但华界的警察,在这里却没有执法权的。
因为这里是百家帮的大本营,翟有利从各地绑架、拐卖来的肉票,全部都从这个码头“走货”。
这里是人贩子的天堂,是洋鬼子们见不得光的罪恶集散地。无论是运往西方的华工,还是被拐卖至各地的妇女儿童,都会在这里被公然叫卖。
这里是除了日租界外,津门最混乱无序的法外之地。
苏乙派手下抢了百家帮所有的地盘,但唯独志工码头,却只“围而不攻”。
为什么?
就因为这里的形势太复杂,各路洋鬼子都在这里扶持有代言人,为他们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虽然这些人都该死一万次,但苏乙却不能让手下胡来,因为他还没有膨胀到觉得自己可以把洋鬼子们全部得罪光的程度。
苏乙带着手下赶到的时候,苏乙派来的人正在和一群金发碧眼的洋人对峙。
苏乙派到这里的人约三百余众,率队的是上次争码头拼得很凶的一位姓马的大把头,这个年轻人敢拼敢打,关键是有头脑,知进退,所以被苏乙“委以重任”,派到了这里来。
马把头一来到志工码头,第一时间就把这里所有干活力巴们全部赶走,然后带着人堵住进出码头的唯一通道。
这样一来,码头上所有的船只都开不走了。
有一些百家帮的人来不及逃走,于是跑去了洋人的船上,马把头早就得到了苏乙的嘱咐,不要上洋人的船,不能跟洋人起冲突,坚持到他来。
事实证明,苏乙没有选错人,这个马把头面对一群咄咄逼人的洋人能周旋到现在,坚持到苏乙到来,绝对算有本事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局势还是有了失控的趋势,毕竟马把头再有头脑,洋人们也不是傻子。
“混账,你这个该死的猪猡,你一直在骗我们,你在消耗我们的耐心!你现在立刻滚,离开这里,否则我要你好看!”一个高个子洋人愤怒指着马把头的鼻子怒骂道。
他明明面对着几百个手持棍棒的力巴,但却视若无睹,态度既恶劣且嚣张。
他笃定这些力巴们不敢伤害他这个洋人老爷。
其余的十几个洋人也是一样的,他们就站在这几百个力巴的对面,却对着这几百个人指指点点,厌恶和鄙夷的神色根本不加掩饰。
其中,有两个黄皮肤黑眼珠的人也站在这些洋人之中,显得格外显眼。
但这两人并非华人,而是哲彭人,其中一人还是苏乙的老熟人——太田德三郎。
这两个哲彭人显得十分低调,只是再在一边看热闹,并不参与和其他洋人们的讨论。
“我不管你们这些该死的混蛋争夺什么地盘,我的船要离港,你必须安排人为我搬运补给货物!”
“没错,你最好现在就让开,否则,我一定一枪打爆你的头!”
“我不需要搬运工人,我只要你立刻让路,我要和我的船员过去,开走我的船!”
“你们这群该死的黄皮猴子没有权利堵住码头!”
洋人们骂骂咧咧,有人甚至掏出枪不断在马把头身上不怀好意地比划着。
力巴们紧张地举着棍子和这些洋人们对峙,场面紧张到了极致,仿佛稍有火星,就会彻底失控。
马把头额头见汗,却仍在竭力控制,大声道:“诸位,我们老大耿良辰马上就到!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见鬼的耿良辰,我才不在乎他呢,我再说一次,我要开我的船!”
“让开!黄皮猴子!”
“该死的骗子,给我滚开!”
洋人们再次骂成一团。
马把头咬牙叫道:“我说过,我们老大会给你们交代,但不是现在!”
砰!
话音未落,一个洋鬼子已经不耐烦对着天开了一枪,然后把枪口对准了马把头的脑袋,恶狠狠道:“你这个卑贱的猪狗,你给我听好了!现在,立刻给我滚蛋!否则下一颗子弹,会打在你那该死的、肮脏的、愚蠢的脑袋上!”
马把头脸色苍白,却勉强一笑,道:“你的枪里有几颗子弹?但我们有三百个人!你不开枪,我们绝不敢碰你半根汗毛。但你要是开枪杀了我,我保证,我三百个弟兄会把你撕成碎片!”
“混账,你敢威胁我!”洋鬼子更加愤怒,上前两步直接把枪口顶在了马把头的额头上,手指也已经放在了扳机上。
“不敢,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马把头仍咬牙笑道,只是笑容要多僵硬有多僵硬,“这位尊贵的先生,您的生命无价,但我的命却不值钱!您跟我以命换命,这并不划算。”
洋鬼子脸色阴晴不定,但手中的枪,却迟迟不肯放下。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惊喜大喊:“耿爷来啦,耿爷来啦!”
话音未落,在场众人就觉地面隆隆震动。
一千多人齐齐向拥挤的码头走来,这场面是十分宏大的。放眼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全是窜动的人头,树立的棍棒。
如此阵仗,让刚才嚣张的洋人们脸色齐齐大变。
他们低声咒骂着,脸色都变得严肃起来,心中也都各自紧张起来。
虽然他们仍笃定没人敢伤害他们,但这么多的人,却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压力。
马把头松了口气,退后一步让开枪口,对面前的洋鬼子一笑,道:“我说过,我们老大马上就到!这位先生,我现在去迎接我们老大,如果您还想开枪,随便你了。”
说罢,转身就走。
这倒是把这洋鬼子给晾在原地了。
洋鬼子有些尴尬,但眼看马把头越走越远,最终还是收起了枪,耸耸肩道:“真正的绅士从不在别人背后开枪。”
“嗷!”力巴们为马把头欢呼起来。
马把头听到欢呼声,虽然没回头也猜到了身后的情况,如释重负之余,眼中也有了得色,像是得胜将军一样跑到了苏乙面前,一拱手大声道:“耿爷,幸不辱命!”
“废话少说,赶紧说情况!”苏乙却面无表情呵斥一句,脚步不停越过他接着往前走,其身后千余人也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马把头脸一垮,急忙转身追上苏乙,压低声音急忙道:“现在码头上停着七艘船,两艘哲彭的船,一艘佛朗西的船,两艘不列颠的船,一艘哲曼的船,还有一艘比国的船。”
“百家帮有二十多个人,其中有七个跑到了哲彭的三野号上,剩下十多个全在佛朗西人的船上。”
“现在洋人们全部都要开船离开,让我们让路,但您吩咐过,您没来之前这里一艘船也不准离开,所以我和弟兄们都拦着洋人没敢让开。”
“耿爷幸亏您来了,您要是再不来,我都快顶不住了!看见那个个子最高的洋人了吗?他是佛朗西人,那十多个百家帮的就跑到他船上去了,他刚才都掏枪了,差点毙了我。”
等马把头说完这些话,苏乙大步流星,也已经走到了这些洋人的跟前。
洋人们神色各异打量着他,有的不屑鄙夷,有的神情凝重,或者好奇无谓。
苏乙环顾一周,开门见山地道:“不列颠的先生们,哲曼的先生们,还有比国的先生们,很抱歉耽误了你们的时间,给你们造成了困扰,你们现在可以去开你们的船离开了!如果需要搬运货物,可以现在就告诉我,我立刻安排!”
“当然,该有的费用不能少!”
顿了顿,苏乙的目光看向那个嚣张的佛朗西人,冷冷道:“这位先生,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刚才你在用枪指着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