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有句名言,叫做“屁股决定脑袋”,放在南北朝时期尤为贴切。
凡读书人,无论出身门阀、世家、寒门、庶族,无不以光宗耀祖、光大门楣为毕生之已任。
此乃人之常情,无可厚菲。这跟后世谁都想赚大钱,谁都想过好日子是同样的道理。
但仗着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却蛊惑劳苦大众为踏脚石,成为纂取利益的牺牲品,这就很过份了。
关键是就算成功了,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候,却跟劳苦大众没一丁点的关系。反倒极尽压榨剥削像对待畜生一样恨不得连骨头都榨出油来。
都不用举太多的例子,看看二战之前的印度就知道了。所以李承志对门阀这种畸形怪胎才发自心底的厌恶虽然他现阶断也是其中的一员。
但李承志从来都未想过利用门阀达到什么目的,不然他之前仗着元恪的宠信,早就与关中门阀,山东士族打成一片了。
包括现在同样有机会:只需趁着朝廷焦头烂额,与关中门阀狼狈为奸,有很大的可能让关中成为听调不听宣的法外之地。
但之后呢?
以李承志的性情,便是不会像杨二一样的下场,但也绝对会闹的一地鸡毛。
所以,索性从一开始就割裂的干干净净。
这也是李承志为何防备门阀世族如防贼一般
李承志露出了久违的冷笑:“还是杀的少了!”
李松暗暗心惊,也极为不解:郎君看似严厉,实则温恭。但为何独独对世族如此苛刻?
就如此时之西海,若非李承志严令凡郡望出身不得领军、不得为政务主官,便是偶有乱相,也绝不会呈星火燎原之势。
再者,若没了读书人还如何牧民如何治理天下?
“并不是就只有门阀世家才出读书人况且我也并非要一棒子全部打死!”
李承志气定神闲的说道,“只是想让世人知道,王候将相,宁有种乎?人也绝无三六九等,若是欺压太甚,大不了拼了这条命,来个渔死网破”
李松心里微跳,总觉得哪里不对。
若是兴风做浪,混水摸钱,这未尝不是蛊惑人心的好借口。就如秦之陈胜、吴广,便是凭这一句,敲响了大秦帝国的丧钟。
但若是夺了天下,郎君还敢如此妄言,怕是再无无安宁之日。
“怕什么?你以为人人都有造反做皇帝的胆量?凡贫寒庶民,图的无非只是食可果腹,衣能蔽体。只要这天下安定,安居乐业,谁愿意提前脑袋造反?”
李承志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放心乱不起来!”
李松唯唯应诺,但总觉的心里不踏实。
如今还是门阀称雄、世家当道年代。不论南北,便是皇族也要依仗士族才能坐稳这天下,郎君非要反其道而行?
余者皆不论,若是真等群雄逐鹿,图谋天下那一日,李氏岂不成了举世之公敌?
便是郎君悲天悯人,不愿百姓再受门阀豪强欺压,也该虚于委蛇,徐徐图之才对。为何这般早就要亮明车马,划清界限?
猜不出李承志心中所谋,李松也不敢过多置喙。
待李聪送来酒菜,李承志又唤来了李孝先与李孝严。而不知不觉之间,李松就喝了个酩酊大醉,更是哭的一踏糊涂。
李承志自然知道他是肺腑之言,更知李松并无二心,虽有过错,但皆是秉呈初心,全心全意的为李氏,为他这个郎君考虑。
不然李松惹来如此滔天大祸,李承志又怎会只是将他解卸兵权?
但李承志更知道,做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绝不能只论亲疏,只看本心。
好心办坏事的例子,太多太多了。
不然他何至于差一些就让李松害死?
雨虽不大,却足足下了一日一夜,快到第二日正午时分才停。李承志索性让李孝严又休整了半日。
待半夜之时,天才见晴。依旧如昨日一般,后营三更造饭,五更喂马。天色方亮,便举军拔营。
趁这在马场休整的这一日半,李承志顺便让李孝先与李孝严将民户重新打乱编营。
每十户为一队,派两名兵卒管理,合十队为一营,然后再派一什令兵,共派兵三什。
此举一来易于看管监押,以防民户逃脱,二为方便传讯联络,督促行军。
毕竟车马极多,车队绵延足有十数里。若逢变故,且只靠快马传讯,来去至少要一個时辰往上。所以用哨令联络最为迅捷。
如此一来,行军速度又快了许多,至日落西山之际,就已到了近百里外的张掖郡城。
张掖郡辖三县,民只两千余户,已予数日前就押回镇夷,想必早到了。
如今城中就只一千驻军,一为中转百姓、粮草,二为防备吐谷浑或敦煌镇突袭。
到了城下,看到恭恭敬敬立于城门之外的那两道身影,李承志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既然李松能猜到除了他这个郎君,再无人敢扣押探但他行踪的信使,李时自然也能猜到。
李时猜到了,李始良自然也就知道了。
站在门口的便是李时,并李始良的从内侄任光。
李始良是诈死逃循至西海,亲眷之中也就夫人与长子李承先知悉详情,自然不可能带一个内侄过来。
这任光不过是阴差阳错,机缘巧合。
任氏自秦汉之时就乃陇西郡望,如今子弟虽多为郡吏县佐,已不敢称门阀世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也还是豪强之流。
陇西太守崔祖螭起事,任氏举族附逆,结果便被李承志来了个一锅端,凡族人、子弟尽皆掳到了河西。
李始良初来乍到,无人可用,只能任人唯亲,任光便是如此。
李承志自然认不得他,但前夜李松特意讲过,所以便留了些印像。此时再听任光自报家门,他稍一思索便对上了号。
“是无晦兄吧,有礼了!”
即为李始良心腹,任光自然知道李承志为何人。听李承志呼他名号,任光受宠若惊,连连做揖。
李承志微一点头,又将目光挪到李时身上,脸色顿时一沉:“你是没事做了?”
李时竟一点都不怕,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才红着眼睛爬了起来:“郎君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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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一年,已是物是人非。与大战关中时的龙精虎猛,精神抖搂相比,李时苍桑了许多,仿佛老了好几岁。
李承志心中感慨,也不愿于众人面前斥责于他,只是冷哼了一声,便径直进了城。
李孝严早就派了快马提前传讯,是以城中早已准备妥当。不但将郡衙清扫的一尘不染,以供李承志暂住。更是为上千民户准备了居所和饭食。
刚一入衙,李承志传唤来李聪:“速派人予镇夷并西海传讯:各部应以军务、民务为重,各司其责便是,再勿半路奏迎。”
话音方落,李时便眨巴着眼睛:“以仆猜测,皇甫应是到半路上了,最多子夜就到”
真是闲的?
李承志暗暗腹诽,又交待道:“若见了皇甫,便让他来见我!”
去岁春,李承志自北镇回返京城之际,便令皇甫回了西海,助李亮掌军。
除此外,皇甫还负责西海至六镇、京城两道的情报并驿站系统。
所以李承志很清楚,皇甫并不似李松与李时一般,只是专程为迎接他而来,十之八情是来秉报军情的。
所也确实很想知道,如今的高肇又如何了。
有任光在,他不好对李时表现的太过亲近,只是邀二人予堂中问话。
也未再备晚宴,更是连酒水都无一杯,反倒将李时一顿臭骂。
看到李承志骂的越凶,李时嘴就咧的越大,牙跟都呲了出来,任光一头雾水。
他佐助李始良有近一年,对李氏诸部首领也算了解了一些。知道李时虽为李承志之亲信,但比起李亮,李睿李总兄弟,还是要差着一些。
况且李时不学无术,不通文墨,才智平平,故而难堪大用。再加多时未见,李承志这般斥责,不应该是惶恐失措,坐卧不安才对么。
为何李时越是挨骂,反倒越是高兴?
他哪里能知道,李承志驭下之道迥于常人,越是亲信,越是没什么好脸色。
不然李松也不会看到李承志和颜悦色,丝毫不问他罪责之时,反倒吓的冷汁直流。
训了一阵,李承志将李时撵走,又客客气气的将任光送出衙堂。
“某与任兄一见如故,本该把酒言欢。但军务繁忙,就只能怠慢了。待回到镇夷,你我再叙旧也不迟”
任光连称不敢。
李承志虽客气,但言行举止无不透着几丝疏远感。直到此时,任光才回过了些味,知道李时为何那般喜欢被骂了。
他反倒松了一口气。
常言交浅言深,君子所戒。如果甫一初逢,李承志便对他亲热有加,任光反倒不习惯了
这二人刚走,皇甫让就到了。
算算时间,也不算奇怪。
连远在西海的李始良都已得讯,皇甫镇守镇夷,离的更近。
毕竟是外姓,相比李松、李时,皇甫让要含蓄的多。问好,作揖,要板一眼,做足了礼数。
李承志有些不耐烦,肃声问道:“如今的高肇如何了?”
“正予金明以逸待劳,等候朝廷大军!朝廷则征发大军十万,拜奚康生为帅。但不知为何,大军过河黄河之后,奚康生便兵分两路,只是阵兵于豳州与离石,便再无寸进,已近半月之久”
还能为何?
莫看号称十万,奚康生手中能有五万大军就顶天了。再加高肇有火油为倚仗,朝廷深知兵力不足,无必胜之把握,还需从关中、河东等州郡召集兵马,征发粮草,所以暂时只能按兵不动。
高肇自然也知朝廷此时正值外强中干之际,就看他有没有胆量敢先下手为强。
李承志至少有七成把握敢断定,只要高肇敢迈出这一步,就能抢占先机。之后十有七八能压着朝廷打
他稍一沉吟,又问道:“肆、恒、定、瀛等州如何?”
“约一月前,定州城被僧贼攻破,定州刺史崔延伯仓惶而逃,后朝廷急令,任其为副帅,命其辗转至离石领兵,以助奚康生讨逆”
哈哈李承志顿时就乐了。
看吧,就算是举世名将,若是手中无兵,也是无能为力。
这更定验证了李承志之前的猜想:这数州之僧乱,皆为高肇之手笔。不然为何早不攻,晚不攻,恰至高氏起兵之时,就攻破了定州城?
如此一来,自薄骨律以东,太行山经北,已尽皆落入高氏之手。
嗯,不对?
夏、朔、恒、燕等州以北便是北镇,若只算数量,六镇近有大魏三成之兵。高肇就不怕元怿与奚康生前后夹击,将他包了饺子?
他眉头猛的一皱:“六镇如何,李丰可有消息传来?”
皇甫让想了想:“李丰只提了一句,就只八个字:河清海晏,风平浪静!”
扯淡!
也不看看高肇与柔然对阵之际,元怿将六镇搜刮到了何等地步?
若非怕六镇生乱,朝廷怎会拆东墙补西墙,为救六镇之急,强行盘剥恒、肆等州?
也就更不可能激起民乱,给高肇以可趁之机,使这几州如星火燎原,于短短大半年之间,便有数十万饥饥民从逆。
如今这几州皆已为僧逆攻陷,与落入高肇之手并无区别,且粮道已断,朝廷无法赈济,怎么也该轮到六镇之民做乱才对。
不然高肇何必费尽心机,做这么大一个局?
之所以还没乱,要么是高肇一心求战,想与奚康生先见个高低,怕分散精力,更怕扰乱后方,所以缓了一缓。
要么就是他憋着大招,准备给朝廷致命一击。
试想,正值奚康生与高肇鏖战之际,再突闻北镇大乱,太后并一众朝廷会是如何反应?
怕是用“天塌下来”都不足以形容。
但不论哪一种原因,估计都要快了。
李承志眉头一皱:“速速知会李丰,尽快撤出六镇,有多快撤多快,不然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