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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八章 威严渐重

也就片刻,帐中复又归于平寂,但人影幢幢,忽长忽短,便知帐外都已围满甲士。

看一细瞅,分明已是刀出鞘,箭上弦。但有半丝异动,帐中这十数人怕就是被射成筛子、剁成肉泥的下场。

忽又响起一阵甲叶抖动的响声,帐中进来一位约摸三十岁旳军将,众官吏并乡绅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赵县丞昨夜就与鲜于县尉密谋,而后又与今日午前寻尉军曹、于功曹商议……而来寻县君之前,又联络冯党长、连家主等……”

李仲和挨个点着各人的行迹,竟一个不差。而后环视一圈,不急不徐的问道:“诸位这般殚精竭虑,应是想逃吧?”

“将军误会!”

县长连忙起身,而后深深一拜,垂下的袖子竟已挨到了鞋面,“皆是赵县丞擅做主张,我等一概不知,望将军网开一面!”

“你倒是推的干净?”

李仲和微微一叹,“予启程前一日,军中司马、记室便屡次提及:尔等原为何职,至西海后依旧为何职。原有良田几何、宅院几间,至西海后只多不少。其余家财但有遗漏或折损,至西海后皆会双倍补偿……如今看来,尔等皆是当成了耳旁风,竟半个字都未听进去啊?”

短短的几句,却吓的众人额上直冒冷汗,当即就跪倒了一堆:“将军息怒,我等只是授赵县丞蛊惑,称寻县丞有要事相商,实无半分敢逃的心思,求将军饶过我等这一次……”

“一次好办,若再有下次呢?”

一听有戏,众人大喜,无不是以头抢地:“若有下次,任凭将军处置!”

“好!”

李仲和点着头,肃声回道,“且记得尔等之言!”

说罢便出了帐,又听几声呼喝,甲叶抖动的声音渐行渐远,映在帐布上的那些影子眨眼间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噗通”一声,县长瘫坐于地,汗如雨出。

“糊涂啊……怎就敢听赵胜那狗贼之言,行妄送性命之举?”

十数人如劫后余生,阵阵后怕,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谁能想到,看似散漫的营中竟处处都藏着伏兵,更未料到,凡帐中之人,竟早就被重点监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竟都未逃过对方的眼睛。

可笑他们还以为只要谋划得当,定然能逃出生天。

正当无言以对,又听帐外一阵响动。猛的回头,竟见赵县丞跌跌撞撞的进了帐。

身上并无伤痕,手脚也未捆缚,身后也无追兵,竟似是被放回来的?

目光呆滞,脸色苍白,嘴唇哆哆嗦嗦,好像受了惊吓一般。

县长悚然一惊:“竟就将你……放了回来?”

赵胜丢了魂似的点着头,嘴角一咧,本是要挤出一丝笑,哪知却双哭还要难看。

“兵,到处都是兵,人马俱甲,光影幢幢……凡一处示警,眨眼可传十数里外……”

原来被押出帐后,赵县丞便由兵卒带至营外。兵卒只是轻轻打了个呼哨,营外便亮起了无灯火。

满共就一千骑,不可能如赵胜所言,到处都是兵。不过塘骑传讯迅捷,瞬息间延绵十数里。四面八方星星点点,故尔才看着极多。

这还怎么逃?

众人心中一颤,下意识的倒抽凉气。

“但凡长眼,就能看出这一营甲骑皆为虎狼之士,你这狗贼真是死不自知……”

县长又嘶声问道,“某以为你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为何将你放了回来?”

想起那军将警告自己的眼神,就如看死人一般,赵胜冷不丁的一个激灵:“那军将称,但有下次,定斩不饶……”

……

李仲和回到中帐,李孝严正站在帐外,仰首看着中天的那半轮弯月。

“明日午后多半有风,应是不会太大。但以防万一,五更就要造反,但等天色将明,便令全营开拔。若走快些,于午时前便能至河西马场……”

李仲和抬头望了望天,只见月色朦胧,仿佛披了一层纱一般,便知他所言不需。

这一招还是从李承志哪里学来的,不然他们怎会望月辩风?

李仲和点着头:“还是走快些的好,也省的趁风大迷眼,有人趁乱逃脱!”

“和叔说的也对!”

李孝严随口敷衍着,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河西本就荒凉,西至表是,东抵黄河,足近一千五百里,却只有两郡八县,合两百里才有一城。

如今更是被抢掳一空,真正的千里无人烟,便是逃出去,又能挺的过几日?

有马还好一些,至不济途中将马杀了,尚能苟延残喘几日。若是陡步逃出,怕是连三五日都活不过去。

这也并非李孝严想当然之言,而是经历了无数次总结出来的经验。

李承志于泾州起兵之时,李孝严与从父李会、长兄李孝先、并眼前的族叔李仲和皆为骑兵队主。

之后随李松循逃河西,李孝严在李亮营中任探路先锋,可谓吃尽了苦头。

便是一骑三马,粮草、车驾、营帐齐备,且全程并未遇敌,更未接战,待到镇夷之时前营病伤都已近至两成。

之后,李松又遣他予表是县西接应张敬之与李始贤。短短十日,便偷运流民一万五千余至西海。

依旧是粮草。车驾,营帐齐备,但短短五六百里,流民折损足达两千。

这次可不是病和伤,而是亡……

第三次还是他,数月间自秦、梁二州,薄骨律镇陆续接应俘军、流民近六万户运往西海。

这次准备的更为齐全,但依旧病死近万,可见行路之艰难?

若非抢人不易,李承志明知县中官吏,富户皆为最不安分之辈,又何需百般予李孝严交待,让他看好护好,最好一个不少的运到镇夷?

怕是刚入城之时,就尽数喀嚓了。

李孝严也就更不用费尽心机的行欲擒故纵之计,只需一顿乱鞭赶出去,任其自生自灭……

李仲自是不知李孝严在敷衍予他,只是狐疑的问道:“郎君为何对这些官吏百般纵容?”

不只是官吏,还要加上富户才对!

李孝严暗暗一叹。

不怪凡李氏仆臣皆委以重任,就李仲和还只是一介骑兵旅帅。

已然予西海三年了,竟连这般浅显易懂的道理都未看明白?

他稍一沉吟,耐心解释道:“只因凡官吏、富户,必为识字之人。便是不能署理政务,也能用来教习愚民,故而郎君才百般礼待,视若珍宝!”

是这样的道理吗?

李仲和想了想,还是无法理解:“西海与镇夷两地,如今士族、郡望子弟也已有许多,且官至县令以上者也不在少数,为何并不见郎君交待,特意礼待?”

你怎知郎君未交待过?

不然为何连你都知道,西海针对的只是士族与郡望?

李孝严话到了嘴边却不敢说出来。

大多数的时候,李承志令李松予西海施行何种举措,必会解释的详之又详,细之又细。但只此一点,却讳莫如深,只是强令李松并旧部执行,却一个字都不多提。

起先之时,也就是一万五千余户罪名运至西海后,李承志曾明令禁止:凡世族,郡望,勿论嫡系旁支、曾任官之职级大小,皆不可为军、政之主官。

不过好在凡李氏家臣大都识字,又起用了些庶族寒民,勉强够用。

后秦梁二州之民至西海后,民户陡增五六万户,只凭之前那些,就是累到吐血也管不过来。

还是李始贤与李始良双方拍板,又八百里加急报予李承志,才将这条苛令稍稍松动了一些。

但也只是稍稍而已:凡门阀子弟若为主官,为政不可过党长,从军不可过旅帅……

旅帅也就罢了,大小也算是职级。而党长只署民一百二十五户,连官都不是。

李氏本就为门阀世族,且传承数百年,李承志如此做为,岂不是数典忘祖?

不知李承志出于何意,一众家臣大都暗中揣测过,但绞尽脑汁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但好在积威已深入人心,便是李始贤也不敢置喙,是以西海上下执行的尚算彻底。

李孝严想了想,随意编了个借口:“凡入我河西皆为流放之罪民,凡士族、郡望,俱是举族附逆,这等逆贼,安敢重用?”

好似是这般道理?

李仲和反应有些慢,总觉哪里不对。好一阵才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西海的那些士族,也不尽是跟着造反的,有许多只是受了无妄之灾。

等他抬头之际,眼前早已不见李孝严的身影。

虽为族叔,但军中只认职级,不论亲疏,是以李仲和也不敢问李孝严去了何处。

呆立了一阵,他才挠着后脑,老老实实去巡营了。

今晚是他值夜,若出了差错,即便是族叔,李孝严也绝对照罚不误……

……

一刻之后,李孝严与十数亲随到了东营。

此为后营,兵卒就只两队,但随行之车驾却不少,大都拉着粮草。

除外围的大阵之外,约七八辆车于中心围做一圈,独自摆了一座小阵。阵中数座毡帐,就只一座中隐隐透着灯光。

“在此守着!”

到陈门之处,李孝先下马后将亲随尽数留下,独自进了车阵。

李孝先在门外轻轻的叩了叩门边:“郎君,孝严来了!”

“进!”

李承志回了一声,放下的手中的炭笔。

李孝严恭恭敬敬的行着礼,又接过李聪搬来的胡骑,坐在李承志的右手,不急不徐的秉报起来。

“于两刻前,县丞赵胜蛊惑县吏七人,富户六人,齐至县长杜容帐中,欲谋不轨之时,却被杜容喝破行计……”

被杜容喝破了行计?

岂不是说,这番和县长早就有所察觉?

识破就识破吧,也无关紧要。

方才那一幕并非他有意安排。如今西海民户近十万,就算没有乱成一锅粥,但也没顺到哪里去。那般多的大事他都管不过来,哪有时间理会这千余户中有多少老实人,又有几个奸滑之辈?

人心经不起试探,予这些官吏、富户而言,李氏自然是强盗无疑,焉能只靠三言两语,就能使其真心归附?

要换成李承志,也绝非会挖空心思,必逃不可。

这不过是旧例罢了,自两年前逾运关中流民往西海之时,李松就善用这一招。

虽简单,但多少有些效果。至少可能在短时间内挑出一些老实堪用之人。就比如今日未受赵胜鼓惑的官吏与富户,待至镇夷后,就会相应的委以职务,署理民务。

见李承志不置可否,李孝严又秉报起了明日的行程。但刚开了个头,就被李承志挥手打断:

“早就予你说过,行军之务皆由你而定,无须秉报予我……我只是不愿李亮分兵,专程遣军护送,才与你同行,若无紧要,我一概不予理会……”

稍稍一顿,李承志又挑了挑眉毛,“你不会为这些小事专程来找我一趟?”

话音未落,见李孝严脸上隐露慌张,李承志更是确认了几分。

他顿时有些无奈:“你我同辈,且论亲疏,我还要唤你一声兄长,有何事不敢直言,竟需这般拐弯抹角?”

不说还好,一听这句,李孝严竟打了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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