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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五章 小丑是自己

见到元英,李承志才知何谓人头鬼面:脸上如同涂了一层姜汁,不见半丝血色。两眼深陷,目中黑多白少,就如鬼目。仔细一看,竟连充斥于其中的血丝都已渐暗。

脸上已无多少血肉,仿佛用刀剜去了一般,再加枯黄如草的白发,就如已经毙命多日的饿殍。

结合一些传言,李承志当即就断定,元英这是天绝之症,也就是食道癌。是硬生重的饿成这般模样的。

虽然惊讶,但他殊无半丝同情之色。依旧风轻云淡,莫说起身相迎,竟连手都未拱一下。只是席地而座,一手后撑,一手举着一盏果酒吸溜。整个人半仰半躺,似是恨不得躺倒睡一觉。

元英尚可,只是呵呵冷笑。而元澄却气的脸色乌青。

“便是不论官爵,孤等三人哪个不比你年长三五十载?更何况广阳王即将为你外舅,你敢如此不敬?”

已在被打了左脸,难不成还要我腆着脸、装着笑,再将右脸也凑上去?

没有这么犯贱的

似是如梦初醒,李承志微一偏头,朝着元嘉略略一拱:“倒是未看到殿下”

元澄气的直抖,元嘉却若有所思:李承志竟敷衍都懒的敷衍,摆明今日已无法善了。

紧随三元之后的秦松更是眼珠子都快突了出来:原来李承志并非只对太后无礼,他是对谁都无礼

“放肆,三位亲王皆为国之柱石,李郡公安敢无礼?”

太后厉斥一声,又喝令秦松,“还不搬座软榻,扶中山王就座?”

“就放予此处!”

元英指了指李承志的上首,几个太监摆好软棍榻。元英堪堪坐就,两道目光就如寒芒,刺在李承志的脸上:“便是有大功傍身,你何敢如此嚣张无忌?”

“我明知道你要害我,我何必又要与你虚与委蛇?也莫要以少不经事,难堪大任,玉不琢不成器这一套说辞来敷衍予我!”

李承志半丝都不退缩,双目直视元英,“中山王,我知你夺我兵权、易高司空为帅并非全为此故,因是欲平衡朝局、不愿使高氏坐势成大而已。

但李某百思不得其解,我已于关中大胜,甚称奇功,且且交卸兵权于李韶、刁整,更是孤身北上。殿下却依旧不依不饶,这是何故?至于谣传我与太后如何,更是滑天下之稽,故而就莫说提及了,陡惹人耻笑。”

这次莫说秦松,就连高英的脸色都变了。

官场上向来讲究光风霁月,和光同尘。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李承志一张嘴却就是撕破脸的架势。分明是摆明车马,要与元英论个是非曲直。这已然是要往死里得罪人了,而且并非只是元英,还有身为首辅的元澄,以及即将为翁婿的元嘉。

高英总觉有些不对,一时间又辩不出哪里不对。

但他至少知道,李承志万万不该将她二人之间如何如何的流言喝破。如此一来,岂不是天下皆知,还让她日后如何单独召见李承志?

李承志直问本心,元澄与元嘉皆是脸色微变。

若非方才一番秘谈,连他二人都不知元英对李承志步步紧逼,皆是因“天雷”而起。李承志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只是其次,关键是李承志此时的这番做派,竟是半点余地都不留。

元英暂且不论,已然行将就木,不久于人世,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但元澄与元嘉呢?

二人皆为宗室、贵为亲王。且功高著世,贤名远播,凡幼帝亲政之前,他二人便如定海神针,辅臣之位不可动摇。

李承志已然与高肇决裂,若再与他二人反目,这官,还怎么做?

便是病痛缠身,元英的神智却极是清明,直觉更甚:他总觉的,李承志似是破罐子破摔。

他隐隐抓住了一丝念头,又似不敢置信,沉声喝问道:“你欲如何?”

“不如何!古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李承志轻声笑着,“我只想问广阳王,诸公如今视我李承志,又为何物?”

这番话何其诛心,至此时,元英哪还有如之前般镇定。两只眼眶急剧收缩,额头上隆起根根青筋,狰狞而又可怖。

“是不是又要喝我大胆、无礼、不敬?”

李承志意兴阑珊的叹了一口气,“先帝在时,我与陛下时常就这般奏对,不知已被骂过多少回,但有何用?”

意思是你元英与元恪比起来,还差着一些。

但就事论事,不管李承志对元恪如何不敬,元恪时常骂作他是“逆臣”,也不过是嘴上说说。

而如今,元英等人却真是视李承志如仇冠的

“放心,我李承志若真有不臣之心,就不会委屈求全,更不会交卸兵权。且如今人就予诸公当面,要杀要剐,还不是任由殿下处置?”

李承志微微一笑,“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教而诛是谓虐,故而便是欲治我死罪,也该叙明罪状才是?”

已到这般地步,哪还有脸面可言。元英猛的咬起了牙:“好,我且问你,何来的河西遗部?”

从甫一问世至如今,也才堪堪半年。且眼下不论是柔然、高车,还是元魏都着紧于战事。再者已予李松等人万般交待,李承志不信元英已查了个水落时出?

他眉头微微一挑:“朝廷都不知,我如何能知?”

“那你安敢将国之利器轻予外族?”

国之利器?

李承志懵住了。

他原以为,元英为问他“勾联外族、擅起战端”的名议问罪。岂不想,根源竟在这里?

李承志有一种卯足了劲,却一拳打在了空气中的感觉。

“就只因此故?”

“只?”

元英阴阴一笑,彻底不再伪装,“李承志,如今世人皆知你李氏之雷器锐不可挡,世间难敌。而你欺天昧地,千金敝帚,是何居心?”

元澄紧随其后,厉声喝道:“你口口声声称对先帝忠肝义胆,碧血丹心。却屡次欺瞒予他,可见揣奸把滑之态”

元嘉又语众心长道:“你天纵其才,更饱读诗书,焉能不知匹夫无罪,怀其壁也的道理?故而莫要再置气,你若坦之以诚,便是封你个国公又如何?”

这双簧唱的好呀,前两个唱红脸,后一个唱白脸。

“欺天瞒地,千金敝帚早说啊?”

李承志突然就笑了起来:“中山王,你若早些言明,使我知道你因此而生忌,我早将天雷配方交予元熙,令他八百里加急送往京中,何来之后这般多的事端?”

他越笑声音越大,震的窗纸都嗡嗡有声。元英的脸色却更见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

元英是他长子,更是中山王世子。李承志出兵之时,还是他亲自安排,迁为李承志的中兵统将,也就是那三营虎贲的主官。

本是欲借此机让元熙与李承志结份香火情,再捞些功劳,谁知阴差阳错,到头来却做了奸细。

李承志终于知道了前因后果。

什么怕他轻敌、什么平衡朝局全是借口。元英是怕他一胜再胜,而后一不做二不休,最终造反。

怪不得他当着元怪的面交卸了兵权,遣散了亲卫之后,孤身只带了数十仆臣南下之后,元英都不放过他。

若非回京途中每至一县,都会有京中遣来的羽林等候,近似监视一般,他何至于走了足足四十余日?

何谓异曲同工,曲途同归,不谓如是也。

他正愁如何撂挑子,元英就递上了板凳

李承志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好一阵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稍后,我便将一应配方并那天雷送予宫中,正好也让诸公见识见识”

这么好说话?

三人面面相觑,脸上尽是狐疑。相互使了个眼色,元英沉声问道:“不会又是鸡子、麦粉那一套诓骗之词?”

“绝不会”

李承志抹了一把眼泪,“见过之人何其多,便如元鸷、元熙,一辩便知真假但某有一事相求!”

元英大袖一挥,好不爽快:“直言便是!”

元澄与元嘉也是频频点头。

他们都以为,李承志听到元嘉方才所言:便是封你个国公又如何,从而动了心思。

凭心而论,李承志屡立奇功,不赏委实说不过去。虽说之后屡有骄狂之举,但瑕不掩疵。就如元澄与元嘉所言,便是想治他的罪,竟都找不出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再者他已贵为郡公,如今更有开疆拓土之功,再进一步,封个国公绰绰有余。

况且予元魏而言,爵是爵,官是官,不见宗室亲王整日混吃等死的也是一抓一大把,何况国公?

便是他心有不贲,日后不用就是了。只要能堵住悠悠众口就行

元英这般做想,故而很是淡定,只待李承志开口,便会向太后请命。

至于太后会不会答应?

呵呵呵

“经此一次,李某才知世道人心为何物?”

李承志悠悠一叹,目光依次在众人脸上扫过。

元英与元澄神色依旧,就只元嘉稍稍有些赧然,似是未帮这准女婿说话而有些歉疚。

而看高英时,脸上浮出一丝埋怨,好偈在怪李承志不该如此不留余地,彻底恶了元英与元澄。

你当我没看见说到“将天雷并秘方送予宫中”之时,你眼中一闪而过的那丝窃喜么?

早该料到的。

高英姓高不假,但她如今,却是元氏的太后。

便是他自问没事若观火,明察秋毫,一时间竟也辩不出高英到底是人,还是鬼?

若非如此,今是这殿中剑拔弩张,反颜相向。不论是他,还是元英,皆视她这个如无物,依高英的性情,早就暴跳如雷了。

如今却端座殿上,稳若泰山?

至于元嘉,人家本就姓元

李承志恼倒不恼,就是有些想笑:两刻之前,自己都还劝着高英“小不忍,则乱大谋”。

至头来,原来小丑是自己?

他悠悠一叹,朝着高英拜了拜:“臣予沃野之时,不得已与乱军夺城,不慎中箭,伤了腑脏,故而奏请太后,能否允臣辞官,颐养天年?”

高英横了李承志一眼:“你才几岁,就要颐养天年?不准!”

“那请太后准臣休养些时日,待臣恙体稍安,再叙职也不迟!”

元英正要接话,高英俏脸一冷:“你欲休养到几时?”

“一两月吧!”

一听不是三五月,高英心下稍松:“准了!”

“谢太后恩旨!”

李承志起身拜了一拜,又道,“既如此,我臣就先行告退,稍后将那天雷并秘方一并送来”

一听秘方,高英兴奋的都有些坐不住了,但面上依旧气定神闲:“又何必急于一时?”

“还是早此为妙!”

“也好!”

得了高英首肯,李承志施施然的出了大殿。听到脚步声渭行渐远,似是纷外沉重。

高英心中有些歉疚,叹了一声,又望了望殿中的元英、元澄、元嘉。

看三人喜上眉梢,她才后知后觉:莫不是李承志以为,自己与元英等人沆瀣一气,在算计于他?

不然他明知元英等人与他已成水火之势,又保必多此一举,说什么“今日才知人心为何物”?

高英心中生出一丝歉疚。

确实有些算计,但李承志又怎知,他这个太后何其艰难?

“早知他会如此坦诚,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高英悠悠一叹,“看他方才,已然是心懒意冷,万念俱灰。不然何至于说出辞官之语?”

已然逼的李承志松了口,只待他送来秘方,便是万事大吉。故而莫说高英只是不满,便是厉声喝斥,元英也能唾面自干。

站已然是站不起来了,他也只能做在榻上,朝着高英欠身一揖:“太后所言甚是,全是臣之过错!”

元澄与元嘉被惊的方寸大乱。

便是再蠢,他们也能看出,今日这一出,竟是太后与元英密谋。

一想到这大半年来,时不时便欺瞒、哄骗高英的过往,二人就不寒而栗,

终日打雁,今竟被雁啄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