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贼,还真敢做这种千秋大梦?”
李始贤气的七窍生烟,冷笑连连,“他当我李氏已与魏氏连姻,必尊他为内舅,故而以为你不敢杀他?”
“激将法罢了,文人惯用的伎俩而已,父亲何需生恼?”
李承志连舒了两口气,“人带来后,我就不见了。就劳父亲代我一晤。若真如他所言,饶他一遭自是无虞。若是口灿莲花,巧舌如簧,只是一昧投机取巧之辈,就趁早杀了了事”
“即便他是真心复兴汉室,也断然留不得。也不知这崔祖螭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竟劝你举军投附南朝?也不看看自魏以后,南朝哪一朝不是以臣弑君得以窃国?我李氏羞与于这等乱臣贼子为伍”
李始贤骂的爽利,李承志却听的满脸古怪。
如果要拿这样的标准衡量,他李氏岂不是也已奔往乱臣贼子的路上了?
如今正值主少国疑之际,他若揭杆而起,欺辱孤儿寡母的嫌疑便是板上钉钉,怕是比以臣弑君的乱臣贼子都还要不如。
当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连圣人都有人骂,何况造反?
真要较真,还不如趁早洗洗睡
“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一做的。怎么说也沾亲带故,真要杀了,它日回朝若遇平恩候、崔尚书等,怕是脸面上不太好看”
听李承志这般说,李始贤如梦初醒,突然就回过了神。他双眼一眨不眨,紧紧的盯着李承志。
知子莫若父,哪还不知李始贤在猜疑什么。
“世家大族向来如此,就如三国之诸葛三兄弟,分侍三主,无论最后何方胜出,家族都可以延续。而如今,五姓高门除陇西李氏以外,其余四姓皆如此行事。或兄弟、或叔侄分别予南朝、北朝为官者不胜枚举。故而多一个崔祖螭,也不足为怪”
没有真凭实据,李承志自然不敢说崔祖螭造反,定是受崔光、崔亮的指示或默许。但要说那二位毫不知情,那绝对不可能。
再者李承志本就居心不良,又非真如崔祖螭所言,要做元魏的守家之犬。所以该留的余地,还是要留一些的。
毕竟如今的天下,依旧还是世家门阀的天下。若非元恪誓要扫清门阀,还天下以朗朗乾坤,可至于他前脚咽气,后脚这天下便烽烟四起?
都道元恪遇刺,皆因元怀之故。但若无于忠、元继、候刚这等新兴的鲜卑世家从中相助,就凭一个元怀,再十辈子也成不了事
“为父明白了!”
李始贤若有所思“那崔祖螭自由为父处置。明日天亮就要行军,你也早些歇息!”
“那就辛苦父亲了!”
李承志从善如流,将李始贤送出中帐。
已然夜深,一轮新月挂于东天。
微风习习,带着些许寒意。雾气自口中呼出,就如一道白炼。
待李始贤走远,李承志正要入帐,李聪自寨门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将一张牛皮制成、封口拓着火漆的信封递给了李承志。
“郎君,李都督急报!”
李韶?
李承志心中一紧:难不成就如他所料,南军果真方一入关,便破釜沉舟般的急攻李韶?
李承志接过信封,连忙钻进营帐。打开皮封匆匆一扫,心中不由的一松。
还好
南军确实咄咄逼人,只两日,便有数万敌军突出陈仓,直逼汧阴。但并未甫一出关就猝然开战,摆明是要稳打稳扎。
相应也给了李承志集兵于岐州,不用再两线做战,疲于奔命。
李韶见已无望阻南军入关,便予昨日将武关、潼关等守军尽皆召回,集于岐州大营。如此大规模调兵,自然是要予李承志呈报。
除此外,接连几日,元丽连遣近千骑,绕过岐州诸城,似是北上欲联络高平、薄骨律二镇的叛军。李韶提醒他小心戒备,以防北地二镇的叛军绕过陇山,与南军两方夹击。
李承志倒不是很担心。
三日前,他才接到过奚康生的信报,称高平镇的阎提与陆恭专遣信使,予泾州拜访过奚康生。
一是质问奚康生,泾州为何要陈兵于萧关,兵锋隐指高平,似是将他阎提与陆恭也当做了叛将。
二则是试探,称北之夏州,南之泾州频繁出兵,为何独独高平未接到任何钧令?
奚康生连敷衍都懒的敷衍,直接斩了主使的脑袋,让副使带回高平。并豪言,他奚某人的长刀已久不见血,不知阎镇将与陆镇军能否给他个机会开开锋
人的名,树的影。如今元魏尚在世的名将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奚康生若是认了第二,就连李崇、杨大眼、崔延伯都不敢认第一。
便是再借阎提与陆恭十个胆子,这二人也不敢捋奚康生虎须。故而绝不可能南下。
故而要么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该灭口灭口,该隐匿罪迹隐匿罪迹。
要么北上与薄骨律的于景兵合一处,孤注一掷般的往北突围。
但高猛也不是吃素的,况且沃野已定,元怿与罗鉴早已虎视眈眈,就等高猛一纸求援,便会挥军北上。
所以李承志丝毫都不担忧北线会如何。
反倒是久不露面的元怀颇让他头痛。
据清水城的叛将交待,元继不只一次提过,与吐谷浑可汗伏丑筹萌誓、待伏罗率三万精骑东进之后,元怀便直抵柔然可汗庭。
可汗丑奴本就蠢蠢欲动,不然也就不会有杜仑部与陆氏兄弟狼狈为奸,欲图谋沃野之举。如今偌大的杜仑部被李松如犁庭扫空般灭了个干净,丑奴自然要将这笔账算在元魏,更甚至是他李承志头上。
不蒸瞒头争口气,既便是出于稳定军心,丑奴也必然会出兵报仇。
为今之计,也就能指望朝廷许以重利,劝动柔然死敌高车出兵牵制。
但李承志建议的奏呈已上了近有两月,却入石沉大海一般,朝廷竟连个回信都没有?
一旦高车没有对柔然有效牵制,丑奴一旦出兵,首当其冲的便是西海的李承宏和大碛的皇甫让。
一想到这里,李承志就有些牙痒痒。
该死的李松
“八百里加急,再次提醒承宏并皇甫让:西海与大碛但显柔然之敌踪,就快马来报。若敌军只是袭挠,而非强攻,惊走即可
再知会元怿与罗鉴,朝廷即有钧令,已允遗部内附,便是我大魏子民,就该一视同仁。故而大碛若有危难之时,还请北镇施以援手。若罗都督不便,就请他予李某提前知会一声,不出十日,李某便能率十万大军赶至阴山之下”
李睿提着笔,边往纸上写就,边眨巴着眼睛看着李承志。
若罗鉴真敢见死不救,郎君怕是真敢弃守秦岭,悍然北下。
至于关中,还管他死活
“另传讯予李韶:如今清安、秦安已复,明日天明,我便会率西营驰援予他。另有陇山诸关之两万守军,合四万有余,至多两日便至岐州大营,请他安心”
李睿笔走龙蛇,片刻就已写好。请李承志过了目,用了印,便派快马连夜送出。
此时已近五更,李承志心中千头万绪,却无一丝睡意。喝了两杯烈酒,直至东天金星高悬,他才浅浅睡去
李承志至少还能睡的着,而元丽别说睡,连坐都已坐不住了。
堪堪黎明之际,东天已泛起了鱼肚白,元丽接到了来自秦州的第三封急报。
黄昏之时是第一份,称清水已破,元继死无全尸。
子夜之时,又收到了第二封,称伏罗举兵绕过陇山,往陈仓而来。
五更将近,则是侯刚弃守秦安,连夜退至上邽的消息。
噩耗接二连三,元丽从开始的震惊,到惊骇,最后已是面如土色,心惊肉跳。
元继守不住也就罢了,侯刚不战而溃也情有可愿。他最是想不通,为何伏罗也畏李承志如虎,就只打了一仗,便被吓破了胆?
不然清水城近在咫尺,伏罗何至于眼睁睁的看着城破而见死不救?
这可是近三万精骑,若处四野之地,便是十万精锐步卒,也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可想而知,若南军得知伏罗上战而退,便是有十分锐气,怕是当即就能折去三分
来回又将数分急报看了好几遍,元丽越看越是急燥。就如推磨的驴,不停的在堂中转起了圈。
不行,必须要将陇西已破,李承志即将东来的消息封锁住。至少不能言尽其实。
不然南帅昌义之安有死战之心?
元丽心一横,刚喊了一声备马,又觉不妥。
他是准备去城外大营去寻于忠,但转念一想,若是他亲自去,动静何其大,昌义之怎可能不起疑心?
元丽无奈的咬了咬牙,沉声喝道:“来人!”
“殿下有何吩咐!”
“再等两刻,但至天色露白,便持我令信却南军大营,请于领军予城中一趟。就称某有军务要与他相商若领军深究,就称是粮草之事”
“诺!”
亲信不疑有他,恭身退下。
半个时辰之后,亲信准时出城,予南军营中寻到了于忠。
此时天色已然微亮,后军已然备好了饭食,中军诸营也已陆续起身,
故而无论是于忠,而是南军统帅,均未起疑心。只以为元丽可能是粮草不够了
一路畅行无阻,于忠骑着马到了汧源县衙。
元丽就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堂中来回踱步。听到属下秉报,称于忠已至衙外,他三步并做两步,快步迎了出去。
这几月以来,于忠与元怀辗转南北,不但说动吐谷浑遣煺骑三万,更使梁帝萧衍拜名将昌义之不帅,起兵十万,北上关中。
于忠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前日匆匆一会,他只顾着昌义之,并未过多留意元丽。今日一见才知,只短短数月,原本满头乌发的元丽已然两鬓斑白,仿佛老了近有十岁。
此时再见他双眼腥红,面色苍白,分明是一夜未眠。于忠心里不由的打了个突。
“殿下何故如此?”
堂外人多眼杂,元丽哪里敢随便说话。焦急之下,紧紧的把着于忠的手,边往里走说道:“进去再说!”
于忠的心猛的往下一沉。
左右早已被元丽挥退,堂中就只他二人。元丽喝令左右,无故任何人不得惊挠,又关好了门,才从怀里掏出了那三封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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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忠不知底理,顺手接过,但只是一眼,便猛的一僵,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清水已破
他嘴一张,刚要喝问,元丽伸手拦道:“看完再说!”
说着话,他俯身蹲下,打开一口铁匣,在其中翻了一阵,又挑拣出几份急报,一并递给了于忠。
于忠压抑着心中惊疑,更似不敢置信一般,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越看,他脸色越是难看。直至最后,连捧着信纸的双手都不由自主的颤了起来。
这每一封,乃至其中的每一条急报,他都是首次得见。若非对面坐着的是元丽,于忠都以为定是李承志派来诓骗他的奸细。
“信中所书之事,我为何皆是不知?”
“这数月以来,你与广平王之行踪飘忽不定,何其难寻?我便是想派人知会你与广平王,但又该将信送至何处?吐谷浑、南朝,还是柔然?
再者,这每一桩、每一件,皆恢恑难辩、谲怪鬼异,我便是知会予你和元怀,尔等怕是也不会相信”
元丽猛吐一口气,翻出其中一封,指着信中的一行小字:“冬月廿六,朝延出兵。次日,李承志不知所踪,号令皆由李韶代施两旬后,李承志惊现北镇,予陆延起事之际,突破沃野。”
元丽稍稍一顿,双眼眯成了两道细缝,利如刀锋:“我且问你,便至此时,你敢不敢信?”
似是一道雷劈了下来,惊的于忠头皮发麻。
难不成,李承志能未卜先知?
元丽又问道:“当时,虽有两千虎骑陈兵城下,但随李承志破城的,就只百余李氏家臣。而当时,陆延于城中至少有数千心腹,却未挺过半个时辰你信是不信?”hp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