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乂被五花大绑,跪伏于地。虽低眉垂首做恭服状,但李承志依旧能感受到他眼中的恨意。
想想也对:若非李承志,二人不可能结成生死仇敌。元乂也就不会与李承志比阵、他的腿也就不会断、更不会被免去世子之位。
元继也就不会被先帝贬官,更不会心生不贲,毅然决然的跟着于忠刺杀元恪,而后造反
在元乂看来,一切都是因李承志而起,他就是罪魁祸首,元乂怎可能不恨?
李承志却很是淡然,甚至有些感慨。
历史终究因为他而改的一踏糊涂,就如元乂。
元恪没有留下一子半嗣,胡允华如今深居宫中,生不如死。故而元乂不可能再有成为权倾天下、肆意妄为的元司徒的机会。
恰恰相反,此时的元乂已成丧家之犬,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都要看李承志的心情。
看他神思悠然,好似不认得元乂一般,刁整小声提醒道:“郡公,此乃贼酋元继之长子元乂与二子元罗,其后为侧妃高氏,余者皆为诸叛将之家眷,不知该如何处置?”
“哦,元继呢?”
李承志回过了神。
“其亲卫声称,天雷误中元继,使其当场勋命。之后城头大乱,其尸身受乱兵践踏,早已面目全非,故而一时难辩。末将已令心腹仔细搜寻,定是能寻出真身”
死了?
与陆延、窦领相比,元继要强出许多,称一声枭雄也不为过。李承志还打算好好问问他,急切间,他是如何想出防备火器的办法的。
他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找不到也无所谓。余者好生看押,待破了秦安,生擒侯刚后一并押解入京,予诸将士请功”
刁整欣然应诺:“谢郡公体恤!”
他之前还以为,但凡见到元继、元乂之流,李承志必将其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毕竟这父子二人就是害死先帝的元凶之一。
“入城吧!”
李承志催动马匹,穿过了瓮城。他边走边问:“战绩如何?”
“秉郡公,此战杀敌两千余,俘敌逾八千,自元继以下,擒获叛将二十二位另有丁壮四千,妇孺老弱无算”
一万守卒,四千丁壮!
李承志哂然一笑:“崔祖螭竟未说谎?”
派来两个子侄予李承志投诚之时,崔祖螭自然也将清水并秦安两城之军情一并送来。包括兵力几何、粮草多寡、兵甲配置、城内布局等等。
此时一算,基本相符。
刁整有些遗憾:“此时想来,崔祖螭应是真心投附!”
李承志呵呵一笑,摆手道:“无妨秦安城就在哪里,迟一日早一日并无区别,不会误了崔郡守的好意”
确实如此。
即便没有崔祖螭,秦安城也照攻不误。李承志一点都不担心能不能打的下来。
他心忧的是,会不会就如父亲所言,伏罗与南军破釜沉舟,急攻李韶。
若东线一破,夏州的高猛、泾州的奚康生必受波及。到时南北之叛军遥相呼应,李承志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得被活活累死。
所以兵贵神速,李承志已然决定连夜南下,尽快将秦安拿下。
“我令元鸷先行一步,护后军先行押运粮草,往秦安挺进。你尽快安置,将清水县城了理妥当。最迟入夜,你我便须启行。”
刁整有些惊讶:“这般急?”
不急不行,南军已然破城入关了。
但李承志怕动摇军心,故而暂时封锁了消息,就连刁整和郦道元都不知道。
“尽快安排吧!”
刁整再是不解,也不敢置喙,恭声应诺。
瓮城不大,也就一里,几句话的时间,李承志与刁整便入了县城。
城内极是嘈杂。
魏军就如过境的蝗虫,挨家挨户的搜查、甄别。不论男女老少、妇孺老妪,尽皆被驱至街中。
若是青壮,就会被缚住双手,如牛羊一般首尾相连,窜成一窜跪伏于地。
其余妇孺老弱经辩认后,若非叛卒家眷,则会放归家中。
一时间,城中如鸡飞狗跳,哭喊声震天。
李承志牙疼一般,脸上的五官拧成了一团。
以为他是于心不忍,刁整小心翼翼的问道:“郡公,可是有何不妥?”
李承志无奈道:“太慢了!”
“啊?”
刁整没想到,李承志竟会这样回答。
“我又非沽名钓誉之辈,自然知道除恶务尽。更知如此方能以绝后患,以免叛贼余孽藏匿城中,以至死灰复燃!”
李承志指了指比屠宰场还吵,比菜市场还乱的街头,不满的说道,
“但似你这般甄别,该耗到何时?须知此战非一城一地之争,若每占一城,都要如此繁琐,怕是打到明年开春也杀不尽叛逆,更莫说将岛夷、胡贼驱出我大魏之境”
刁整若有所思。
自古至今,攻城夺地之后莫过如此,已延用了上千年,怎到了李承志这里,突然就不适用了?
他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方才李承志提及,要连夜南下的那番话。
“郡公,末将以为,便是多征些民夫也是好的,至少可以用来修城安营、转运粮草?”
李承志眉头一皱:“出征以来,刁将军何时见我做战之时,征召过民夫了?”
刁整懵了懵,脑筋转的飞快。
还真没有?
大军一出洛阳,李承志便千里奔行,只带两千甲骑驰援北镇,仅仅一夜,便平了沃野之乱。
而后急率六千甲骑北往阴山阻击窦领,与西海遗部南北合击,使强盛一时的杜仑部灰飞烟灭。
至如今转战关中,依旧是忽来忽往,神龙不见首尾。且先不提火器之利,只说李承志数战之绩之所以如此傲人,尤为显眼的则是一个“快”字。
敌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李承志就攻到了城下。
所以,普通的民夫根本适应不了李承志随时都会急行军的节奏。与其拖后腿,倒不如不用。
就如眼下,无论是连退数日诱敌深入,还是突飞猛进溃敌千里,李承志麾下皆是战兵。
要连押运粮草、安营立寨、埋锅造饭的,也是州郡之兵。
那该如何是好?
便是叛民,也是受贼酋胁迫,无奈从敌。不可能如白起一般尽皆坑杀了事吧?
也不能弃之不顾,不然大军一走,难保清水不会复叛。
“以郡公之意呢?”
“留下一千守城,就从泾州兵中挑一营吧。”
李承志一不作二不休,“也莫要再浪费时间了李亮,令皇甫忠就地接防。刁将军,即时传令,余部予城外整军,一个时辰后启程”
鏖战刚罢,便是胜方眼下也是一地鸡毛。一个时辰的时间,也就堪堪备好兵甲、车驾、马匹。若慢些,连吃口热饭、喝热水都来不及。
刁整南征北战,成名已久,再是迟顿也知必有蹊跷。
必然是军情已经紧急到了让李承志这般急迫的地步
他不由的压低了声音:“郡公,末将斗胆,可是东线战事紧急?”
就知道瞒不过他,李承志叹了一口气,“昨日近夜,南军连破斜峪、骆峪两关,已然阵兵于山北。如今,伏罗不战而逃,举兵进往陈仓,两军合兵在即,李韶危矣但你莫要声张!”
刁整心下一紧:“末将省得!”
情急间,他哪里敢再和李承志客套,几声急喝,口若连珠,须臾间便下了数道急令:但凡丁壮,尽皆绑缚,其余妇孺老弱俱遣回家中。但有不听号令予中出没,格杀无论。
就只在内城转了片刻,也未入县衙,李承志便出了城。
李松鬼鬼祟祟的凑了上来:“郎君,不如让仆留予清水?”
李承志怪异的瞪了他一眼。
李松显然是了猜出了李承志的心思,知道他要将清水城中的降卒、丁壮,以及妇孺老弱,偷运一部分到西海,或是大碛。
但以李松胆大包天的秉性,便是不会将清水偷成一座空城,也至少敢偷走一半。
而刁整、郦道元又非蠢猪,猛然少了这么多人,怎可能不追根究底?
所以李承志交给谁也不会交给他,
怎么也该让他再吃些教训,收收性子。
“杀鸡焉用宰牛刀?有承学与皇甫忠足矣”
李承志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再者只是一座清水城,便是加上元继之首级,至多也就让父亲迁升个一级半品。故而正是你出力之时”
这李承志几句恭维,李松心花怒放。
对啊!
偷人哪有打仗来的爽利?
李松眉开眼笑的去整军了。
将其糊弄走,李承志又唤来了李承学与皇甫忠。
“刁整声名在外,出则为良将,入则为良臣,非易予之辈。想要瞒他,绝非易事,因此尔等须小心行事,动静不宜过大。也莫念心,便是不成都可,但绝不能露了行迹”
李承志细心的交待道,“八千降军,怎么也能挑出两三壮卒。与其家眷,若是皆能运至西海也足矣便是事后遮掩起来也容易些。”
二人恭身应着,李承学又问道:“请教二哥:若是事后有人追究,我等又该如何应对?”
“就称降卒复叛,出城逃散了,不知去了何处。要不就成俱被伏诛,皆坑杀了”
李承志稍一沉吟,又指点道,“待大军走后,尔等便先挑些死尸理于某处嗯,记得埋之前放把火”
到时烧的面无全非,谁都认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壮?
“弟记住了!”
二人刚走,刁整便来请他,说大军整装待发。
此时已是酉时正,再有一时辰,太阳就该落山了。
李承志沉声道:“启程!”
往西约百里,便是陇西郡治所秦安县城。若遣快马,至多一个时辰便到。
得伏罗相助,侯刚往秦安时随行有两营精骑,专负传递讯令及军情。故而天亮不久,侯刚与崔祖螭,并元继从弟元暐皆接到急报,称李承志全军尽出,急攻清水。
侯刚与元暐眉头紧锁,崔祖螭也装模做样的说了几句担忧的话,但心中却万分不解。
李承志放着垂手可得的秦安不来取,却非要啃元继这个硬骨头?
到底是他信不过我崔某人,还是有十足之把握,认为不需他崔祖螭里应外合,李承志也有信心拿下清水与秦安?
心中猜疑,崔祖螭又建议侯刚多派快马,即时探报。侯刚一不做二不休,足足遣出了两族胡骑。且要求最多两刻一报。
故而清水的战况如何,秦安得知的极为及时,相差还不到一个时辰。
然后,侯刚并元暐,及秦安城的两万余叛军就如坐过山车,经历了从低谷到巅峰,而又又至低谷,乃至绝望的心理路程。
整整半日,元继都防的密不透风,有模有样。而至午时后,仅仅半个时辰,清水城竟就破了,就连元继也生死不知?
更有甚者,城破之后,魏军竟未费一刀一枪,兵不刃血的就拿下了清水县城?
自元继以下,只是军主以上的叛将就足二十余位,且近有上万守卒,竟无一个再敢生出半丝反抗之意?
前后战况如何,侯刚等人知之甚详。因此深知并非军将无能,守军也皆非尽是贪生怕死,不然就不会拒魏军与城下近两个时辰。
而是李承志之诸般火器极为诡异且犀利,绝非人力可抵挡。
元继在时,尚能硬撑一时半刻。元继一死,自然就兵败如山倒
侯刚面色铁青,心中惊疑不定:最多一两日,李承志便会举兵攻来。到那时,自己又该如何抵挡?
“将军,急报!”
似是如梦方醒,侯刚猛的一个激灵:“讲!”
“伏罗大人遣人来报,称两万余吐谷浑精骑已尽数拔营,往东移驻,意欲与济阳王汇合。并称予我等留一旅传讯便可,其余三旅需尽数召回”
我入你大母!
侯刚心脏阵阵急缩,恨不得干翻伏罗的祖宗十八代。
这狗贼分明就是被李承志吓破了胆,连试探探都不敢试探,就准备逃了?
清水已破,如今伏罗再一走,秦安便成了一座孤城。最后是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情急间,侯刚竟萌生了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