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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三章 定心丸

“司空请讲!”

今日竟如此爽快?

高肇双眼猛的一眯:“那日你称‘善始善终’……又该是几时?”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

李承志转了转眼珠,只是不语。

高肇反倒先松了一口气。

只因李承志并未如以往那般,要么是矢口否认,要么是顾左右而言它。

微一沉吟,他又伸着手指朝天指了指:“那位呢,又该是何日?”

李承志无语。

这问的越来越直接了,他想迂回或婉转一下都想不到合适的措词。

你怎不问,大魏该何时灭国?

见他神色古怪,高肇心中一动:应是问的方式不对?

“罢了……”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又萧索道,“至多明年开春,老夫就要领军出征。蜀地艰险,且刀枪无眼,能不能安然回归都是两说……”

说着说着,眼中竟闪出了泪花?

我去,至不至于?

明知他在演戏,李承志还是禁不住的一叹。

说句诛心的话:不提二人不日即为翁婿。便是以高肇已拜大将军,即将迁升太尉,领十数万大军出征这一点而论,李承志也必然要留点香火情……

就给你吃颗定心丸!

“蜀地虽艰,但不似江、淮之地水路繁多,且四通八达,水战足要占七成以。

蜀中再是山高林密,车马不利于行,但也在步战的范畴之内。此正乃我北军之长,应是不会重蹈钟离之败之覆辙。且司空贵为大将军,又不需冲锋陷阵,何来‘刀枪无眼’之说?”

高肇心里猛的一松。

意思是,此次南征即便无功,也定能安然返回?

不容易啊,终于等到了李承志的一句准话?

他心中一动,又感慨道:“但愿如此……但老夫此去若不能建些功业,自是不会轻易撤军,也不知要几年?

豹儿(高猛)与植儿(高肇长子,恒州刺史)皆镇守在外,湛儿又不堪大用。故而老夫走后,这家中还要你多照拂些……”

简直笑话?

再不济,皇帝也是你外甥,皇后也是你侄女,何需轮到我来照拂?

你想问的,是前一句吧?

李承志垂下了眼帘,也不予高肇对视,语气极其轻松,就如开玩笑一样:“怎么也该要四五六年吧?但谁又能说的准呢……”

高肇猛的一滞。

短则四年,长则六年?

就凭这句,他就能判断出好多信息:仗肯定是能打到那时候的,至于能不能攻下蜀中,甚至剑指荆楚之地(两湖),就不好说了。

但至少能确定,皇帝肯定是能活到那时候的。

不然哪怕已打到建康(南京,南梁首都),他高肇也必然会被召回京中……

四年……至少还有四年?

若早做准备,应是够用了……

也是奇了,今日的李承志竟这般好说话?

心中猛的一松,高肇心一横,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张纸。

生怕李承志拒绝或是敷衍,高肇又温声宽慰道:“能说则说,不能说也无坊……”

见他神色比之前还要凝重,李承志不由有些好奇。

探眼望去,只见纸色泛黄,看着已有些年头了。面写满了字,但字迹大小不一,笔迹也很是潦草,且时有断笔。

看着像是高肇的笔迹,但应是急切或慌乱之时所书。

英年早逝,子嗣孤绝……

遂至不轨,憾恨而终……

子诞母崩,未角而夭……

无子无依,深宫孤老……

贵登台鼎,死无全尸……

何解?

殉志!

初时还不解其意,当看到最后那四个字时,李承志才悚然一惊:竟是卦词?

“卜的是谁?”

高肇比他还惊奇,反问道:“你看不出来?”

俱是似是而非,他哪能看出谁是谁?

看李承志不应,高肇稍一犹豫,伸手在案急划了几下。

竟是皇帝、元怿、前顺皇后于英、高英、以及高肇?

李承志有些呲牙。

说卜的不准吧,顺皇后、元怿、高肇三人的卦词确实像那么回事。

说他准吧……谁说皇帝没儿子,不然胡充华怀的是谁的?

包括高英的也不准,虽无子却有女:记得胡充华生太子的当年,高英就生了长公主建德。长大后嫁给了萧宝夤的儿子萧烈。

且高英哪来的深宫孤老?

元恪驾崩次年,就被胡充华害死了,满打满算,也才二十六七岁……

“谁卜的?”

“原太史令耿言!”

耿言?

给冯太后卜卦,说她只能活四十九,最后冯太后真就只活了四十九的那位?

李承志摇摇头,将纸递了回去:“司空应知,晚辈从来不信这个?”

不信……意思就是不准?

高肇的心跳都快了几分,指着最后一行问道:“这也……不准?”

何解……殉志!

说准也准……就看怎么解读了。

历史的高肇应是元恪死前一年才举兵征蜀。历时一年便攻占蜀境。先锋都已强渡了长江,正欲高歌猛进之时,突闻皇帝驾崩。

也不知高肇怎么想的,明明手握十数万大军,竟就老老实实的依新帝诏令,回了洛京?

连家都没来的及回,家人都未见最后一面,只是在皇帝灵前哭了一场,就被元雍、元怿、元继、元澄、于忠、候刚等给逼死了。

不过是自尽:未等历数完其罪行,高肇自知已无幸理,愤然自刎于皇帝灵堂之下……

若这般想,这卦倒是卜的挺准:

高肇为明心志,慷然回京,而不是拥兵自重于外。为全贞节,又愤而自尽……不就是“殉志”么?

也是因此,元雍、元怿、于忠等才没有为难他的子侄与家人。该做刺史的依旧做刺史,该镇守边镇的依旧镇守边镇……

正回忆着,直觉脸有些异样。李承志抬起头来,发现高肇的眼中似是藏着两柄刀。

怎就好像还带着点杀气……嗯?

李承志心里突的一惊:几个意思?

难道你这“殉志”,指的是我李承志?

看他眼神突冷,高刻顿时会意,急声道:“当时正值耿言弥留之际,自是吐字不清。老夫又激愤难抑,许是没有听清……我就问你:应不是‘殉’,而是‘寻’?”

寻?

意思是找我?

扯什么鸡毛鸟蛋,耿言死时,应是近十年前,那时的我还在哪?

“尽是牵强附会之言,司空岂敢轻信?”

李承志“啪”的将纸拍到了案,满脸讥笑,“世事无定无常,变幻何止亿万,又岂是一介方士能推演的出来的?”

稍稍一顿,他又指着第一行元恪的卦词:“英年早逝,子嗣孤绝”这一句。

“司空且想:若胡充华诞下皇子,这一卦岂不是不攻自破……”

涎下皇子,不攻自破?

高肇被骇的心惊肉跳,两腮的肉直抽抽。

意指胡氏怀的不但是男胎,且不会夭折,定会被立为太子?

那到时,我高氏哪还有活路……

嗯,不对?

“那你还敢将胡氏往死里得罪?”

这是一回事么?

难道告诉你,我已铁了心的要造反,怕他个鸟毛?

李承志转了转眼珠:“事在人为罢了……故而晚辈才常言:人定胜天……”

扯蛋?

就你这点城府,也敢在老夫面前耍奸?

深知李承志若不想说,怕是打死都问不出来。故而高肇也未深究。

稍一沉吟,他又问道:“那依你之见,老夫日后该如何施为?”

“司空何等睿智,何需晚辈建言?自是该练兵就练兵、该出征就出征,该打仗就打仗……”

李承志话峰一转,“不过晚辈觉得:便是领军在外,也不该和京中断了联系,沿途之驿站快马还是要多备几处的……

若司空不嫌,可借下官整训虎贲之机,遣部分亲信与晚辈帐下。稍加操练,说不定何时就能起些作用……”

何止是起些作用?

李承志此举,摆明是朝中但有急变,或有征兆,就会快马急报予他。

莫说一步,但凡能占得半丝先机,结果便是天翻地覆……

高肇暗喜不已。

用李承志自己的话说:今日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小贼一改往日之刁钻奸滑,今日竟有些有求必应之势?

恰逢家臣在门外提醒,说是已备好酒席。高肇深深一叹:“你我之间就不说谢了,入席吧……”

“晚辈自当从命……”

……

佑大的厅堂只摆着寥寥数张几案,除高肇夫妇,坐陪的就只有高湛伉丽,再加一个高文君。

长子高植久镇晋地数州,今为恒州刺史,举家皆在恒州(北魏旧都平城,今山西大同)。

另有一女,嫁于河间王元琛为正妃,家中就只有高湛承欢膝下。

若论岁数,高湛堪堪双十之龄。但妻妾足足五位,已有三子两女。

再看李承志,只比高湛小两岁而已,如今却还是光棍一条。

不然郭玉枝为何跟急疯了似的,皇帝稍稍一做梗,便如溺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哄带骗的逼着李承志去相亲……

不怪当初惊闻高文君竟敢与籍籍无名的祖居李氏子私定终生之时,高肇虽怒,却未惩戒高文君,更未为难李承志。

只因高文君比高湛还要大两月,翻过新年,就二十有一了……

高肇更是肠子都悔青了:若早知高猛信中并无夸张之语,李承志果真卓尔不群,他入京之初,就该请皇帝赐婚。

但如今,后悔也晚了……

高平公主满腹怨念,好不容易等到李承志送了门,哪有不抱怨他的道理。

但数次张口,皆是被高肇给瞪了回去。

高堪也是一脸不岔,本想着趁此饮宴,好好挖若李承志几句。但见父亲如此,他连嘴都不敢张。

再看高肇对李承志和颜悦色,温声细语,心中更是生出阵阵醋意。

何曾对他有过如此模样?

感觉李承志才是亲生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已是双九年华,该是迫在眉睫之时……你与张氏女已拜完五礼,不日就该亲迎吧?”

李承志不由的顿了顿。

他没想到,高肇会在如此场合提及此事?

有些尴尬,但也说明,高肇确实是在为他考虑。

“高堂俱在,没有新妇只拜婆母,不拜公父的道理。但家父公务繁忙,便是闲瑕,也至入冬之后才能入京,故而最早也该是那时……”

高平脸色顿时一僵。

只是一介侧室而已,何需那么多的琐礼?

寻常世家娶妾,不行六礼、不摆宴席,不听声响就抬回府的比比皆是,偏就李氏的礼行这么多?

这一耽搁,三娘又该到了几时?

越想越觉得憋屈,若非高肇拉着他,高平早就拍案而起了。

高肇却如自嘲般的笑道:“入冬之后?也还行……若是拖到年节之后开春之时,便是想与令尊喝杯酒,怕也成了妄念?”

这句话,分明在问他何是门提亲……

若是自己能做的了主,他早将高文君抱回家了。

李承志脸皮阵阵臊热,只觉高平公主、高湛夫妇,乃至高文君的目光都如一根根钢针一般,直往他的脸扎。

高肇呵呵一笑,举起了筷子:“吃菜,吃菜……”

一场饮宴,让李承志好不自在。

高肇许是高兴,不免多饮了几杯。不多时就已半醉。高平扶他去歇息。高湛之妻崔氏也颇有眼色的离席,说是要回去照看幼子。

高湛本也要走,却被李承志一把按了下来。

都要走了,若独留他与高文君,瓜田李下,他二人哪能坐的住?

“且坐着莫多声,我与你三娘说几句话……”

交待一声,李承志又转过头。

只是几日不见,高文君竟似憔悴了许多。可想而知这几日她压力有多大?

“且耐心些,给我些时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高文君还未如何,高湛却先爆了,重重的一掌拍在案几之,震的碟碗杯盏“咣啷”做响。

“耐心个鸟毛?父母之命,媒约之言,我且问你,就凭你,你如何解决?”

李承志只是冷笑不语。

难道告诉你,我要造反当皇帝?

妾确实不好听,但若是“妃”呢?

再者,不一定就没有解决的办法。就如高文君所言:若求平妻,也只需皇帝的一道圣旨。

以元恪顺毛驴的脾气,并非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