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皇帝仔细听着刘腾与他秉着诸般原委和经过。
初时无状,当听到郭氏执一根辕木横扫千军,差点误伤到自己人时,只听其后头目一声喝令,须臾间,三十余人竟如笔划过一般,说停就停,说倒就倒,整齐的就似一人一般,皇帝眼睛微微一眯。
郭氏以一介女流之身,竟如此悍勇,确实少见。但就如李承志同样勇不可敌一般,此乃天赋,无法复制。
但如李氏仆臣这般令行禁止的劲卒呢?
便如方才那如稚子一般的瘦猴儿,见了他这个皇帝,就无半毕惧色,说话时竟连半丝磕绊都不打?
若说胆气是天生,但力气呢?都无刘腾一半之力,却能杀贼过百。难不成,贼人是站着不动让他杀的?
自然是与麾下战卒通力合作,一战接一战的积累、一场连一场的厮杀中厉练出来的
若无这些悍卒,哪来李承志百战百胜之威名?
也只能归功于他调教的好
皇帝稍一沉吟,冷声道:“军中各部可有这等劲卒?”
于忠恭身道:“若论悍勇,自是比比皆是。但论齐整,应只有各军之精锐、各将之亲卫能与之媲美”
比比皆是?
比之各军,宫中禁卫定是要强上一筹,但结果呢?
若再仔细一算,李氏仆臣成军也才不过半载,也只才经了泾州与河西这两战
元恪冷笑一声,又道:“后来如何?”
朝城外,殿阶下,林林立立站了好长一排。
除候刚外,皆是文臣打扮,一水儿的黑衣红裳进贤冠。
古代做官,德行资容并重,而后才论才能。所以能站在这里的,风仪自是不差。且有元怿、元悦这种本身容貌出众,被世人称颂之辈。
但独独立于班尾的李承志却如鹤立鸡群,异常惹眼。
长的养眼只是一部分,关键是李承志此时的气势异常凌利:脸色阴寒,眼中凶光隐现,紧紧的盯着被押来的郭玉枝等人,就如一把待鞘而出利刃。
入宫之前,李承志还反复告诫自己:便是事出有因,但在宫城之下打了禁卫也是大罪。所以一定要沉住气,该赔笑脸就赔笑脸,该装孙子就装孙子。
但当知真就是可能是元乂见财起意引出的事端,此时再见郭玉枝、张京墨、李亮及一众家臣缚着双手连成一串,就如牲畜一般被禁卫驱赶而来,一股冲天般的怒意猛的窜入脑海,恨不得将天都捅个窟窿出来
明明烈阳高悬,酷热难当,立于身侧的李歆却感到了丝丝寒意。
“稳住,莫慌!”
李歆低声斥道,“为将者,每临大事必有静气。越是临逢变故,越要平意沉心”
这可是我老娘,我稳个鸟毛?
去他娘的镇定,去他娘的理智
若连父母妻小都护不住,要这一身本事有何用?
他刚往前一步,只觉眼前一闪,多出了一道人影。
高肇阻在面前,冷冷的看着他:“你欲何为?”
何为?
难不成还能在这宫城之中造反不成?
但至少要知道,人是谁绑的,是谁下令这样带进宫来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要先知道仇人是谁。
见他不应,只是咬牙,高肇猛的压低声音:“蠢货,这样才好退下去,且看老夫施为”
这样才好?
李承志下一意识的一愣,心中还在咂摸,无意中瞄到高肇嘴角那一抹一闪而逝的狞笑时,有如福至心灵,双眼突的一亮
李歆紧跟上来,正欲拉住李承志,闻言不由的一惊。
高肇竟是如此口气?
分明就是长辈怒其不争的模样?
不是一直都不冷不热,泾渭分明么,怎突然间对李承志这般好了?
元雍也发现了不对。
今日这登闻鼓,可是李氏仆臣敲响的,按理论,李氏才是苦主才对。
但这审都未审,却将告状的先给捆上了,且是一副对待死囚的模样?
这将三司与皇帝置于何地?
他问要喝斥,似觉脸上一凉,猛一抬头,发现高肇与李承志皆是眼神如刀一般的盯着他。
元雍心里猛的一咯噔:完了,这二人分明是要借题发挥?
这是哪个蠢货出的主意,便是想羞辱李承志,也不该是此时此地才对?
他目光微扫,见候刚脸上略显得意,心下顿时了然。
你得意个鸟毛,以为这样就能让皇帝先入为主,将你与元乂从轻发落?
简直蠢的不可救药。
罢了,顺手搭救一把无所谓,但因此与高肇结了死仇,就一万个划不来了
元雍暗叹一声,低声问着元怿:“高肇怎也来了?”
“先皇有诏,但闻登闻鼓响,必召三司三堂会审,他如今还任司空,怎可能缺了他?”
我问的是这个么?
元雍眼珠微转,再未做声。
高昨日还被关着,也未听皇帝下过解锢的谕令。但今日一见,怎就感觉身上的气势比未禁之前还要凌厉许多?
想到自己举荐元嘉接任太尉,被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的情景,元雍心里一叹:还真就让高肇起死回生了?
但他这般为李承志出头又是为何,感觉比对待亲儿子还上心
猜疑间,人便被带至了阶下。当看到当先押来的郭玉枝,众人竟有些恍神。
这是李承志之母?
看着至多双十年华,竟是如此年轻?
且是如此美貌,与美艳冠代的高英、娇媚颂世的胡充华、柔雅称著的司马显姿等后宫诸嫔相比,竟半点都不逊色?
关键的是这张脸,就像和李承志是从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
元悦都呆住了。
当时面纱未除,不知郭玉枝长相如何,只觉身段肌肤赛雪,身段玲珑曼妙。此时见了真容,竟激的他心头火烫。
不是对郭玉枝,而是李承志
这是何等惊艳绝伦的一张脸啊,若是李承志换了女装,比之岂不是更让人浮想联翩?
再想起李承志身上那一根根如虬筋般隆起了的肌肉,一块块如勋章般的伤疤,元悦就止不住的浑身战栗,直流口水。
可惜,这贼厮不但性烈如火,武力还不是一般的高绝,想用强都用不了
愣了好一阵,元怿才猛吸一口吸气:明明是个玉面蛮腰。艳丽柔媚的娇娘子,怎就有一敌千军之勇?
他低声问着元雍:“这般缚着面圣,是否有些不妥?”
何止是不妥?
不管是谁出的主意,怕是要惨了
心里骂着,元雍只是摇头:“莫聒噪,陛下若召,进就是了!”
未到近前,李承志抢先迎了上去。但刚迈出一步,猛听一声冷喝:“李承志?”
李承志闻言一顿,顺声搜寻。
三十余李氏家臣之后,四个禁军抬着一张软榻,一个披半甲的军将半靠在榻上,满脸戾气,目光幽寒的盯着他。
半边衣裳已被血染透,腿上还扎着丝带,不用想,定是元乂无疑。
倒是一副好皮囊,生的唇红齿白,斜眉朗目,不怪元恪死后,胡充华与他打的火热。
若未见郭玉枝、张京墨等未被禁卫如牲畜一般驱赶而来,李承志说不得就会给他赔个不是。但此时恨不得照那脸上戳上几刀,哪还有个好脸色。
他闻言站定,寒声道:“某便是,你待如何?”
元乂脸色陡的一冷:“好狗贼,你且等着!”
就你?
李承志嘴角一勾,露出一丝讥笑,双眼斜睨,就如看着一堆腌臜之物一般:“好,李某等着!”
若是碰到个有几分真本事的,即便是仇敌,他说不定还会生出几份佩服。但遇到这种一辈子都在女人双腿之下打转,只靠下三路和嘴上的功夫谋富贵的,他给个正眼都难。
元乂都快要被气炸了,一张脸涨的紫红,两瓣嘴唇直打哆嗦。
而郭玉枝、张京墨、李亮等,都仿佛被惊呆了,只是直愣愣的盯着英英玉立,顶天立地般的李承志。
这可不是在泾州的家里,而是在京城的皇宫之中?
那位可不是猫三阿四之辈,而是权势正隆的宗室之后、郡王世子。李承志不但无半句敬称,竟是半丝敬意都欠奉?
感觉突然就不一样了不,应该说,儿子一直都是这般行事,好似从未有过半丝改变。就如泾州,他初遇高猛之时
还在愣神,察觉有人朝她遥遥一揖,又朗声道:“难为夫人了且宽心,一切有老夫在”
郭玉枝仿佛才惊醒过来,一声悲怆,又猛的往前一扑:“儿啊,都是为娘害了你”
随着声泪,眼泪就如夺堤的洪水一般滚滚而落,就如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元怿等人都有些恍神:真就是这位娇弱的美娘子,打的近百禁卫人仰马翻?
元悦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妇人出手之时何等生猛,怕是下山的猛虎,入海的蛟龙都似逊她几分,此时竟就哭了出来?
她为何,就能哭得出来?
元雍一声哀鸣,低声斥着元怿:“莫要被她骗了啊元乂才是苦主”
“哦哦”
元怿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以元乂那厮贪财好色的性子,说不定就是行为不端,举止不检,恼了这位夫人
看押的禁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竟未来得及阻拦。身后的李亮等人一时不察,三十余人,竟齐齐被她带着一个趔趄。
何时见母亲有过如此模样?
看郭玉枝夺眶而出的泪水,眨眼间就滴湿了衣襟,李承志心如刀割,忙不迭的扶住了她。正待宽尉,猛听郭玉枝的低语声:“若是祸大无法善了,我儿就赶快逃吧”
语中再无半丝悲意,却尽是沉重。再一抬眼,就如装了开关,眼角分明还挂着泪,但眼中却无半丝水色蕴出?
我的娘,竟是说哭就哭,说止就止?
惊诧之余,李承志心头滚烫:“母亲宽心,不至如此”
“不至于此嗯?那老倌是哪位?”
说的应是高肇吧?
李承志低声应道:“是高司空?”
高司空,高肇?
郭玉枝就跟冻住了一样?
在泾州时,但凡谈及,听到的无不是高肇如何的嚣张跋扈,如何的权倾天下,如何的不可一世。但这样的人物,竟会给她主动施礼?
感觉是如此的不真实,比刚打完那油头粉面的城门官,得知竟是郡王之世子之后还要让她不可思议。
心念急转,郭玉枝粉面猛怒:“你个逆子,可是已与高娘子私通?”
李承志气的想吐血:老娘想什么好事呢?
我倒是一万个愿意,可也得高文君答应啊?
那老狐狸之所以如此上心,只因他自个将自个脑补的五迷三道,将你儿子当成了无所不知的天授之人
正欲解释,殿门外走出一个黄门,站在阶上喝道:“奉陛下谕:相关人等尽皆入殿”
太监话音刚落,便听高肇一声冷喝:“陛下有令,全押进去!”
李承志露出一丝狞笑,低声催道:“母亲切记:进殿就跪,莫要做声,更莫要喊冤若皇帝问罪,认下就是,但切记,需元乂赔偿损失”
郭玉枝双眼猛的一亮:对啊,损失?
若非心疼那些财货,何至于惹出这般大的事端?
许多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两个妇人,并三十余个大汉,似是赶羊一般的踏上台阶,乌乌泱泱的进了大殿。
殿上的皇帝、刘芳、崔光等都愣住了:只说是相关人等,但未说将虾米一般的角色也带进来啊?
再一细瞅,才知是事出有因:三十余人,竟皆用绳索束手连在一起,一个要入殿,余下人等也只能一起跟着进来。
甫一入殿,看到的便是居首的郭玉枝与张京墨,元恪先是暗赞一声:好一对娇娘子。而后又问道:“这是何故?”
高肇当先一步,拱手应道:“秉陛下,臣也很是不解:听闻是李氏仆臣敲的登闻鼓,该是苦主才对。但臣见时,郭氏便是这般模样且臣为官近三十载,便是死囚,也只见顶枷带锁,却无这般连缚之法”
说着一顿,又幽声道,“臣只听闻,蠕贼寇边掠夺丁口、逆贼造反抢掳青壮、及晋末时,氏、羯、羌等族驱赶两脚羊时,便是这等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