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志念头急转,终还是说了实话:“陛下明见!至殿下遇刺第三日,臣才得知,胡保宗竟比臣还有要早半月入京?”
皇帝眼神一凝。
只要知道胡保宗就在京中,且入过好几次宫,李承志自然什么都能猜到
元恪狐疑道:“你既已猜到,为何未向皇后秉呈过?”
李承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陛下,但凡臣多一句嘴,殿下怎么愈痊这么快?怕是早如今日一般”
刚说了一半,李承志猛的一顿:怪不得皇后这次发病发的这么剧烈,原来不是见了皇帝兴奋的,而是气的,更或是吓的?
皇帝竟像是承认了一样,谓然一叹:“朕委实不知会引发皇后发症,不然定是不会说的”
而后又一瞪李承志,好似很是不满意。
他之前以为,李承志是为了替他这个皇帝分忧,所以未敢在皇后面前露半丝口中风。竟不想,只是出于医生的考量?
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皇帝总感觉心里不是很得劲,好似李承志背叛了他一样。
逆臣!
“可惜未等朕讲完,皇后就发了急症。免她疑神疑鬼,朕思量着,索性让舅父进宫,好生宽尉于他”
皇帝稍顿,又忧心道,“届时,朕将王显,徐謇也召来。尔等定要上心,顾好皇后!”
李承志心里一突:原来皇帝特意召自己来,是为了交待这个?
他分明断定,只要见了高肇,皇后九成九会发病
高肇会说什么?
心下诧异着,见元恪做势要走,李承志连忙应道:“臣遵旨!”
元恪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直到皇帝走远,李承志才惊觉过来:皇帝竟提都没提刺客和安定胡氏是什么关系,胡保宗、胡充华在其中又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谋刺皇后啊,便是不被夷三族,怕也是满门尽诛。但这几日,好似并未听到宫中有何动静?
倒不是李承志神通广大,宫禁之时竟都能得到消息。而是胡氏所居的玉泉宫,就在昭阳殿之后。两处相距不足三十步,真要有什么动静,早该听到了。
李承志总觉的这次的事态不是一般的诡异
未时三刻,一群禁卫浩浩荡荡的护着高肇入了昭阳宫。
李承志深感怪异,他感觉,午间皇帝来时都无这般大的阵势。
狐疑间,高肇就到了昭阳殿外。看到侍立在一侧的李承志,高肇双眼猛的一亮。就连脸上的愁苦都好似淡了几分。
他正发愁,如何才能见到李承志。却不想,皇帝竟给了他这个机会?
再看到一侧的王显,高肇眼神一冷,径直而过。
王显满脸苦笑,张了张嘴,最终却化成一声长叹。
陛下何等睿智,明知我与你交好,怎又不做防范,以防我给你泄密?
而如改制这般涉及国本、社稷之重,我王世荣便是有一万颗脑袋,也不敢质疑、反对陛下!
高首文,你太看得起我了
昭阳宫,偏殿。
皇后遇刺时就是在这里,搬出五六日后,却不想又搬了回来。
宫娥、女官在殿中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纱账中就只有高英侍立在旁。皇后就如躺尸一般,直挺挺的躺在榻上,一动都不动。
若是往日,像这种刚发过病、用过药不久后,本是心生旖旎,满腹欲念之时。但此时却尽皆化成了怒火。
豆大的泪珠不停的从高英眼中滚落,银牙咬的咯吱直响:“元宣智元恪的字,你怎就如此狠心。”
高文君悚然一惊:“殿下,噤声!”
“元恪都要杀我了,还噤什么声?”
高英脸上尽是怨恨之意,厉声道,“高三娘,难道你还不知,我高氏就要大祸临头?”
正因为大祸临头,才更要谨慎!
高文君脸都吓白了,恨不得捂住皇后的嘴:“大姐,收声啊”
话音刚落,便听殿外宫娥秉报:“殿下,高司空求见!”
叔父来了?
有如抓住了主心骨,高英猛的翻坐起来,急声道:“快请!”
宫中自有礼制法度,高肇即便是皇后的亲叔叔,待遇也没比李承志高到哪里去。也就是刚进殿门,便有礼官拦住了他。
另有两个女官搬来了一张案几,置于刚入殿门之内,示意皇后不便,高司空再不能入内,可坐于此处回话。
案几都还没摆好,突听一声怒斥:“孤还没死,孤还是皇后尔等贱婢竟敢如此欺辱我高氏拉下去杖死”
“殿下!”
高肇一声怒斥。但当看到皇后泪流满面,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又心里一软,温声劝道:“礼官本是职责所在,理应如此,并无轻贱于臣之举,望殿下息怒”
高文君也紧紧的拉着她,在皇后耳边低声哭诉:“大姐,今日不同往日,慎言啊”
夫妻这么多年,高英怎不知皇帝是什么性情?
看似温和,实则冷厉。但凡涉及到大是大非,便是血脉至亲,该下狠手的时候也绝不会有一丝心软。
就如胞弟元怀,只因元恪疑他年少,可能会被人蛊惑夺他帝位,竟被皇帝随便寻了个由头,硬生生的囚在宫中数年。
高英明知这般闹下去,等待她的最终只有冷宫一条路,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元恪啊元恪,你竟心狠如此?
一股悲意涌上心头,高英竟哭出了声。
高文君连忙挥手,暗示宫人退下。看皇后穿戴的甚是整齐,女官哪敢多言,匆匆一拜,急忙退下。
等闲人走尽,高英一声悲怆,一屁股就坐在殿阶之上:“叔父怕是来见侄女最后一面了?”
宫娥、女官退下时,高英才看到:殿外竟然站满了禁卫?
还有两个黄门,分明就是陛下身边的内给事,虽是阉臣,却极受信重。而这些紧跟着高肇到底是为了哪般,高英怎会猜不到?
高氏,怕不是要被抄家灭族了
高肇快走几步,与高文君合力将她扶起。又温声劝道:“殿下不至如此,也未到这般地步,殿下切宽心”
未到如此地步?
高英心中猛的生出一丝希望,直愣愣看着高肇。
高肇一叹,扶着高英坐下,又低声道:“今日早朝,司徒元怿呈奏,称立太子杀生母的祈制有违人伦,理应废除。臣还以为,朝堂必是哗声大作,骂声一片。却不想,自元雍以下,竟尽皆附议?那时臣便知,殿下遇刺,定与此有关”
这本是她给皇帝反复吹枕头风,并不止一次发誓定为元恪生下太子。好不容易才得皇帝应诺,却不想不但最终竟为别人做了嫁衣,更是成了敌人谋害自己,自己却连仇都报不了的凭仗?
胡氏?
高英恨的牙都快要咬碎了。
“臣事后细细一想,大致有了猜测:应是陛下追查刺客,才知胡氏有了身孕。而胡氏也是凭腹中胎儿之故,才敢做下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故此殿下莫要再怨恨陛下,皇帝也应是事后才知情的”
“有何区别?”
高英哭道,“若他顾念夫妻之情,明知是那贱婢下的毒手,却为何不但不替孤做主,反而要包庇胡氏,更是狠毒到连叔父都要软禁?”
夫妻之情?
高肇元声冷笑。
对于皇帝,对于这江山社稷而言,这四个字是何等的奢侈?
若是换做他,怕是比元恪做的还要绝?
“也是命数!”
高肇怅然一叹,“并未听闻陛下对胡氏有多宠眷,却能有兰梦之征怀孕,可见天幸之?”
便是心中悲凉无比,高英终是没忍住,俏脸猛的一红。
高肇此语分明是暗有所指。
高英善妒之名绝不是虚传:除了他这个皇后,后宫还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等。
这四十个都是皇帝明媒正娶的老婆,除此外,还有各级女官、选侍、采女等。只要皇帝愿意,随时都能侍寝。林林总总加起来,后宫的女子何止上千?
女人如此之多,一月中皇帝竟足有一旬以上,是宿在皇后宫中的?
高肇隐意分明是:后宫佳丽三千,高英享尽皇帝独宠,但怀孕却不是她,而是九嫔之一的胡充华。这能赖的了谁?
高英却是有苦说不出。
一年中,他与皇帝欢好的时日,一只手上的指头都用不完
但这话怎让她说出口,说出去,又有谁会信?
见皇后牙关紧咬,脸色忽赤忽白,分明是有隐情。但高肇已然不想问了。
他怅然一叹:“事已至此,便是差强人意,也只能勉为其难!还望殿下不露圭角,不矜不伐,低调行事。如此,殿下方能保一世富贵”
高肇猛的一顿,脸色忽的一变,声音微不可闻,“也只有如此,才能保我高氏满门善终!”
一世富贵,满门善终?
刹那间,高英的脸白的就如一张纸。
元恪,还真有可能做的出来?
但我呢?
若我高英是能夹起尾巴做人的性子,又怎可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享尽皇帝独庞?
“呵呵呵”
皇后神经质一般的笑了起来,眼中尽是冷意,“叔父放心,孤理会得!”
但愿真能理会得?
此次事发太过突然,就连高肇都惊的六魂无主,便是想宽慰高英,也无从劝起。
再者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高肇更不敢耽搁。
稍一沉吟,他又劝着皇后:“殿下贵体欠恙,还是静养为宜,不可过于焦虑。且还有臣在,不一定就无转机”
说着,他又唤过高文君:“派人去唤李承志,就称我要问他皇后病情让他放心进殿,但需殿门大开,必须让殿外礼官、黄门、禁卫等看到,他在殿内何处,有何举动”
高文君应诺而去,高英却一头雾水:“此时叔父唤李承志是何用意?”
高肇不动声色道:“自是叮嘱他好生照看皇后,只有殿下无恙,臣在宫外才能安心务事”
原来如此?
高英心神激荡,哪知高肇是在敷衍她。被高肇哄了几句,患得患失的进了帐。
高肇暗叹一声,下了殿阶,跪坐在刚入殿门内的几案后,静静的等待着。
竟能如此快,且如此直接的见到李承志?
这才是天幸。
又有谁能想到,他高首文一反常态,违抗皇命。凭仗既不是皇帝,也不是皇后。而是被陛下视为能臣、诤臣,被世人视为奇才、全才的李承志。
皇帝也罢,世人也罢,怕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到,他们见到的,更或是想像到的,连李承志所知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天授之人啊?
天佑我高氏
刚至阶下,便见高肇如门将一般,端座于殿门之后。不知有异,真以为高肇要问高英的伤情。李承志先高声问候了皇后一声,又朝着高肇拱了拱。
“坐!”高肇指了指几案,怅然道,“谁曾想,你我对座而谈,竟是在此时,此地?”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李承志只能客气道:“是下官之幸!”
态度很是恭敬,却有些疏远。远非如后辈面对尊者长辈那般亲近。
高肇竟有些后悔,悔不该李承志两次三番给高湛递话,说要上门拜见时,却被他给一次次的拒了。
当时只恼李承志不懂礼数,是死了爹还是没了娘,竟要亲自上门?
此时想来,若是早有了交情,何至于此时这般畏难?
便是畏难,也顾不得了
高肇猛吐一口气,又左右瞅了一眼,明知绝无六耳,但声音依然压的极低:“看在三娘的情份上,你予老夫一句实话:我高氏,是否已是大限将至?”
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情,你跑来问我?
初听时还有些懵,稍一转念,李承志眼珠子猛的往外一突:又来?
连皇帝都消停了,不再怀疑什么“天智神授”,“天授之人”,你又开始了?
莫说三娘,便是换成亲娘都没用
李承志扑愣着眼皮子,一脸无辜的表情:“司空,下官是候星郎李承志!”
意思是你莫非眼花认错了人?
高氏如何,你该去问皇帝才对!
高肇脸色猛的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