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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李氏的客堂很大,只论面积,都能比的上后世酒店的小型宴会厅了。

即便每人都需一条四尺长的几案,也至少能坐二三十人。

而达奚带来的礼物,就摆在后面的那些几案上。

看着那些墨啊、笔啊、纸啊、砚啊之类的东西,李承志直叹气。

他当然不是嫌弃礼轻。

这些东西看似不起眼,但代表的意义却极大。说直白点,达奚已尽到了他最大的诚意,比送上几车铜麻烦多了。

李承志也觉的麻烦。

达奚这架势,分明以为祖居李氏以诗传世,怎么也称的上“士儒”之家,所以怕出错闹了笑话,不得己才生搬硬套了世族门阀的那一套。

其实别说李家,便是世代都为祭酒的泾州郭氏,都已不用这套规距了。

也确实麻烦。

这可不是如后世一样,礼一送,再喝一顿酒就完事了,而是有一整套繁琐且复杂的礼仪,不折腾个把时辰不算完。

而且李承志还必须要回礼,到时还要折腾一场,也就是诗经中所谓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到时怎么走,怎么拜,怎么说话,怎么还礼等等,都有一样完整且格式化的程序。

光背这些,且要保证到时不出差错、不被人笑话,李承志至少也要练习四五天

他自以为压根就没几分雅骨,达奚可能比他还不如

一对土槌,何必要为难彼此?

李承志正四处乱瞅着,达奚从最前的一张案几上拿起一样物事,双手托着,往李承志面前一递。

李承志眼珠子一突。

达奚拿的,竟然是只死鸡?

嗯,准确的说,是一只风干的雉。

李承志的大学不是白读的,再者被当语文老师的女朋友调教了那么多年,对于一些古礼并不陌生,自然知道这是何意。

也不要觉的这是只死鸡,在今日的这种场合中,这玩意的礼节性甚至要比旁边那张几案上的玉璧还要重

只因野鸡这东西一旦被擒,就会绝食,水米不进,直至饿死。所以士人相交,必用雉当礼物,寓意双方一旦结交,便会守节死义

“某慕君久矣,今日方偿所愿,冒昧而来,望勿怪”

达奚像是在背书一样,说着礼中士相见礼篇中的固定且格式化的语言,但只是起了个头,他竟然就说不下去了?

不是他忘了词,而是李承志的表情。

这分明就是在嫌弃他

对,绝对就是这个意思。

达奚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生气?

李承志飞快的瞅了他一眼,又眨了眨眼:“你累不累?”

达奚大喜。

怎能不累?

就为这么一只死鸡,至少要他三请,李承志再三辞,一套礼仪做下来没半个时辰也差多了。

身体累也就罢了,关键是心累,而且是要多难为情就有多难为情。

爷爷一个厮杀汉,硬装文化人也就罢了,还要违心说那么多阿谀奉承,曲意恭维的话?

不知李承志这个听的人会不会脸红,反正他这个说的人,定是会羞愧至死

达奚觉的,与其这般做作,还不如与李承志好好醉上一场,然后再去逛逛女闾。

这才是男人该干的事情

见李承志和达奚都没拿礼仪当回事,李始贤也罢,郭玉枝也罢,却都只当没看见。

规距是死的,人是活的。

说难听些,达奚连汉人都不是,何必用儒家的这套琐礼去为难人家?

意思到了就行了

礼物不多,但也不算少,有四宝、五经、两块玉璧还有送给李始贤的一匹宝马,送给郭玉枝的一件貂裘。

以李承志这个穿越客的目光来看,这些东西自然没多稀奇,但在李始贤和郭存信看来,这些全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

他们不用猜都知道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看达奚的架势,好像恨不得把整个刺史府都搬过来

但李始贤不但没高兴,反而心疼的都要滴血了

别说他,连他幼子、幼孙都已会背诗了,李始贤焉能不知“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是何意?

别说是琼琚了,到少也得“投之我桃,报之以李”。

问题是,类似的东西,李家一时半会还真凑不出来

达奚一样一样的给李承志介绍着,李承志看又惊又奇,口中更是啧啧有声。

但知子莫若母,郭玉枝一看就知道,李承志压根就没多欢喜。

不应该啊,从小到大,李承志哪见过这般的好东西?

看了一圈,达纱指着一把弓,近似夸耀的说道:“从父念你赠刀之礼,赐于你的”

李承志满脸怪异。

奚康生的回礼?

扯什么蛋呢?

说句不好听的话,那种身份的人,能要你一把刀都是看你面子,会回礼才是见了鬼

不出意外,这要么就是达奚磨求奚康生,让其免为其难的借了个名头。

要么就是达奚在狐假虎威。

李承志想不通,达奚这是有多看好自己?

听到是奚康生送的,李始贤双眼一亮,踌躇如何回礼的苦恼竟似一扫而空:“这莫非就是传言中的梁武弓?”

不怪他见猎心喜,其实对男人可言,感兴趣的东西也就那么几样

一听“梁武”这两个字,李承志也跟着来了兴趣。

这难道不是南朝当今皇帝萧衍的名号?

但只是扫了一眼那弓,他又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弓体长足有六尺,即便上了弦,也至少有一米三四。

而历史中的英格兰战弓才多长?上弦后大都在一米五左右,最长的也就一米八。

也别只听长度,觉的比这把弓还要长,那英格兰长弓就一定会比这把弓厉害。

英国长弓之所以长,是因为欧州人只会造单体弓,为了增强威力,只能尽可能的将弓造长,而再别无它法。

说直白点,就是在一根木棍上绑了根绳,几乎无技巧可言。

而中国历史上反曲弓,与同样长度的英弓战弓相比,强度可达其三倍以上

便如眼前这一把,就是一把名符其实的反曲角弓。

不但腰弯梢翘,复合弓所需的干、角、筋、胶、丝、漆等物更是一样都没少。

弓体是上好的柘木,弓腹内贴满了牛角片,而后通体缠绕牛筋丝,又用鱼胶粘合后,再刷以生漆,以尽可能的增强弓体的强度。

这么长的反曲弓,还用了这么多、这么上乘的复合材料,这弓得有多硬?

李承志再没常识也能估算出来,想拉开这弓,没有三石以上的力,那是想都别想。

元魏时期的三石,折算成后世的数据,至少也有四百磅

因之没遇到过趁手的弓,李承志不知道自己的极限是多少,但李松、李彰等步战用的都是一石五左右的硬弓,他用起来倒是游刃有余。

若要换成眼前这一把,他估计拉是应该能拉的满的,但想用来做战,那就是在讲笑话了

不说夸张的话,眼下能用这样的弓打仗的,数完全天下,估计十根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

而所用之人,也无一不是名震天下的骁勇之将。

便如奚康生

所以李承志才吃惊,达奚送礼竟如此之重。

“这不是梁武弓”张敬之给李始贤解释道,“梁帝萧衍赠与镇守的那两把大弓足长八尺,重有五石,所用箭矢比横笛还粗。

便是奚镇守也只能平射之后镇守将弓献于今上,今上以为希世绝伦,便置于皇室武库”

“这是齐眉弓!”达奚又指着弓说道,“不知从父是从何处得来的,但据说吕奉先辕门射戟,用的就是这张弓”

李承志差点没喷出来的。

扯什么蛋呢?

还真以为什么东西都是越老越好?

也不数数,吕布死了都三百年往上了,别说是把木弓,便是把铁的也朽的差不多了

李承志只是无意识的“唔”的一声,众人也只当他在惊叹。

“试试?”李始贤跃跃欲试的问道。

达奚眼皮一跳,刚要想拦,但嘴都没张开,李始贤竟然就将那弓给拿了起来,用脚踏着上起了弦。

他怕李始贤拉不开丢人是一方面,更怕伤着李始贤。

硬弓可不是那么好试的,特别是空弦无箭之时。

稍有不慎,轻则割破手掌,重则震裂臂骨

达奚使劲给李承志使着眼色,李承志却只当不知。

放心,父亲会知难而退的

果不其然,当看到弓弦时,李始贤就先打了突。

这弓弦不但是蚕丝所编,而且足有小拇指粗细。

强弩的弦也就这般粗了,可见这弓有多硬?

李始贤不动声色的踩着弓梢上着弦,越上越是心惊,差点没把弓给扔出去。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以他的力气别说拉满,便是想拉开一半,估计都得把吃奶的力气使出来了。

算了,莫要将一世英名毁在此处

上好弦,李始贤装做手滑的模样,不动声色的将弓往李承志面前一递:“不知为何,为父今日的汗竟这般多?你来试试”

李承志都惊呆了,直愣愣的看着李始贤。

这脸皮厚度,也是没谁了

郭玉枝狠狠的瞪了李始贤一眼,纤手一夺,弓就到了她手里。

她不紧不慢的戴上扳指,又试一了一下弦。

刚一拉,她便觉手里一沉,心里更沉。

怪不得李怀德试都不敢试?

连她都不一定能拉的开。

郭玉枝用力呼着气,正准备勉力一试,李承志笑嘻嘻的凑了上来。

“想必这弓定是奚镇定的佩弓之一孩儿久闻奚镇守之威名,怎不见猎心喜?便由孩儿来试一试吧”

郭玉枝哪还不明白李承志这是怕她这个娘出丑,更或是伤了她?

她心里不由的一暖,更生出了几分好胜之心:你那爹已是指望不上了,眼下只能由为娘帮你挣回几分颜面,也免的这达奚将你、将李家看轻。

心里转着念头,郭玉枝猛的吐气开声

只听一声娇喝,有如凤鸣鹤唳,那张弓,竟被拉满了十成十

达奚惊的差点叫出声。

这弓他又不是没试过?

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也就堪堪就能拉开一半。

唯一见过拉的弓如满月,便如眼下这般时,只有从父奚康生。

嗯,至多也就再加上一个李承志

李承志之悍勇,达奚已经亲眼见识过了,说不心惊的假的。

他更猜忖过:若论悍勇,李承志绝对不弱于从父,说不定还要胜过一些。

毕竟奚康生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李承志的城墙腹中那般的绝境

他今日来,也确实是想看看,李承志的力气是不是也能比的过从父。

但没见识到李承志是不是真的天生神力,却先看到了李承志的母亲有多神勇?

他先前还以为,李始贤不是郭玉枝三合之敌的传闻,也只是传闻而已,定是登徒子编排出来,故意看李始贤的笑话的

但此时,达奚竟不由自主的猜测起来:若是对上,自己是不是一定能胜的过李始贤?

李承志毫无来由的心里一慌,双臂微张,小心翼翼的护着郭玉枝。

玩过弓的都知道,越是强弓,越怕空拉空放,稍一不慎,就是弓毁人伤。

更何况是这种传说中才能听说的三石神弓?

甚至是弓毁人亡都有可能。

毁一千把李承志都不带眨眼皮的,他怕的是郭玉枝力气不足,猛然松弦,从而受伤。

郭玉枝微微一笑,背完了一个放心的眼神,同时缓缓吐气。

随着吐气声,白丝弓弦一点一点的被松了回去,郭玉枝的脸色也只是稍稍红了一下

郭存信暗暗心惊,已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了。

感觉数月不见,姐姐的力气竟似又大了几分?

他不由自主的偷瞄了李始贤一眼,心中暗暗测忖:真是难为姐夫了,两个人动不动就干仗,姐夫竟没被姐姐失手打死?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此时的李始贤正呲着牙,笑的眉毛眼睛挤成了一堆,恨不得手舞足蹈

被失手打死?

不可能的,一辈子不可能的。

到底是谁挨谁的打,都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