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保宗还是被李承志给撵走了。
杨舒再厉害,也只有一颗脑袋两只手。身兼数职,分身乏术之下,难免会有安排不周、监察不细等疏漏之事。
胡保宗回去后,也能替这老倌儿减减负担,省得他过劳累死。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胡保宗掌起兵事,在李承志大军未到之前,探明敌情,并牵制叛军,争取时间。
临走时,李承志反复交待胡保宗,让他不要与杨舒起争执,应以大事为重。
甚至还给他分析了分析,杨舒真要害他胡家,就不会这般急切的催促自己尽快起兵了。
胡保宗答应倒是答应了,就是不知道回去之后,会不会受其祖其父的影响。
……
“留实,承志!”
得知他们要来,张敬之早早就等在了县衙,甚至还摆好了素汤,一副彻日长谈的模样。
这次是公事,不是家宴,张敬之还准备了酒。
看敬候在张敬之一侧的张京墨,郭存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脸黑的跟锅底一般。
他“腾”的一声跳下马,也不与张敬之回礼,一扯他袖子就往后走,“我有事予你说……”
“承志稍待!”张敬之歉然的笑了笑。
李承志做了一半的揖,僵在了半空。
他哪能不知道郭存信去干什么了。
一个两个闲的蛋疼,眼见这大敌临境,却都放着正事不干,尽在这儿女小事上磨缠?
李承志隐隐有些不满,将马缰往后一抛,径直进了偏堂。
张京墨盈盈迎了上来,跪在案几一侧,替他添着酒。
又是酒?
李承志有些头痛。
这玩意再好喝,喝多了也会影响思维。
“张女士,不知府上有没有茶叶,有的话可泡一壶清茶来……”
“茶、叶?”张京墨微微一怔,随即起身,“将军稍待!”
看着玲珑有致的背影,李承志暗暗一叹。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又不是钢铁直男?
但问题是,现在不是后世,不是你嘴一张一答应就完事了,牵扯到方方面面的人和事不要太多。
再加眼下迫近眉睫的事情一大堆,他哪有时间考虑这个?
等打完仗再说吧……
他摇摇头,又拿出杨舒的那封信,仔细读了一遍。
李承志有些纳闷,刘慧汪这一次接一次的,为什么非要往西打?
十之八九,叛军应该听到了奚康生起兵平叛的消息。
想想也不奇怪。
叛军的大本营乌支县紧临华州,只要奚康生一征召兵士,募集粮草,定然会有风声传到刘慧汪和乌支李氏的耳中,由此就能猜到朝廷已给奚唐生下诏起兵。
刘慧汪和李文孝再狂妄也不敢和朝廷的大军硬碰硬,只能迂回。
东有镇北将军奚康生,北有六镇,往南也有秦、梁、雍等三州并武都镇,算来算去,只有向西一条路。
不说由西逃至凉州或吐谷诨,只要能逃进陇山,便是龙入大海,鹰上九天。
陇山长逾千里,横贯陇西、秦川十数州,山上林高草密,山下阡陌四野,打起游击来不要太爽利。
别说刘慧汪,就是换成李承志,第一时间也绝对会把后路放在这里……
想到这里,李承志又冷冷一笑。
来的正好。
只要能再如上次一般,歼灭其数千精锐,这叛军便是大势已去。
若自己再能守好往西之路,刘慧汪便如笼中鸟雀,插翅也难逃。
正思量着,又见张京墨捧着一盏瓮壶走了进来。
闻着四溢的茶香,李承志食指大动。
等茶汤入盅,看着微黄的水色和漂荡在其中的叶芽,他感动的差点流出眼泪。
这几个月以来,除了白水就是酒,他闻到酒味就想吐。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酒文化太兴盛了,就跟后世的茶一样,有条件的人家里:渴了喝酒,困了喝酒、累了也喝酒。
高兴了喝酒,烦恼时也喝酒,待客、会谈、议事全是酒。
就连一家人家常闲聊,喝的还是酒,且不分男女老少,便是三岁小儿,也敢给灌上几口果酒。
至于茶,才刚刚兴起。而且只局限在长江以南,包括南朝人喝的也不多。
就算喝,也跟煮汤似的,先把茶叶研成粉,再添好多调料进去煮,比如盐、花椒,有条件的还要加点胡椒和饴糖。
还在崆峒山的时候,偶尔提了一次说是想喝茶,李松便给他弄了一壶,加了好多乱七八糟的调料,又咸又苦,还带着一股霉味。
问过才知道,家里就没茶,李松是从医吏那里弄来的茶叶,天知道放了多少年,拿来的时候上面还有霉菌,李松也没管,一骨脑的煮了进去。
自那以后,李承志就再也不喝了……
李承志浅啜一口,感受着茶香与淡苦不停的冲击着味蕾的感觉,幸福的闭上了眼睛。
“可是不合口?”张京墨担心的问道。
“不,没有比这更合口的了!”
李承志一口喝干,又诧异的问道,“府上喝茶,也是这般寡淡,枝叶还这般整齐?”
他很是惊奇,这茶里,除了茶叶,竟什么都没放,没有盐和乱七八糟的调料不说,更没有将茶叶研碎。
更惊奇的是,竟然是泡出来的?
“家中除祖父外,再无人喜好此物,但祖父只喜研碎煮汤……”
一双纤纤玉手端起茶瓮,再次将茶盅添满:“是将军说,要一壶清茶,要泡,而不是煮,要的是茶叶,而非茶粉……”
李承志一脑袋的问号,自己当时心里正想着事,只是本能的问了一句,哪交待这么清楚了?
“不知府上有没有茶叶,有的话可泡一壶清茶来……”
李承志心念微动,讶然的看着张京墨。
好聪慧的女子?
好似不敢与李承志对视,张京墨微一垂首,但看耳梢,却是由白转粉,由粉转红。
堂内寂静无声,气氛颇有些旖旎。
像是平静的湖面中丢了一颗石子,李承志心中涟漪微荡。
随后,他又一声轻叹,打破了沉默:“不知舅父与张司马在商议何事,竟这么久?”
张京墨娇躯一震,暗暗咬住了贝齿。
……
后堂内,两人相对而坐,张敬之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郭存信却在怒目而视。
“这不是你我做官,还能夺情起复。大兄方逝,京墨身为长女,必须守孝三年。难不成,你还想让承志也等她三年?且不说承志愿不愿意,就说家姐与姐夫……又不是未来往过,姐夫是什么性情,你难道不知?”
答应了才见鬼了。
李承志但敢说半个不字,管你几条腿,统统打折……
张敬之怅然一叹:“大兄遗言,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京墨。我身为亲弟,自是要为他达成心愿。
但再过三年,京墨便已双十,哪家愿意娶她为妻?便是庶子都无可能,十之八九,只能做妾……”
郭存信都被气笑了:“所以你就盯上了李承志?二兄,别做梦了。不说等叛乱平定之后,承志的名望会有何等之盛,便是眼下,如胡氏这般豪族都动了心思,何况三年后?断无可能的……”
“我何时说过,要让京墨做李承志的正妻?”
张敬之悠悠说道:“既然只能做妾,那为何就不能挑个顶好的?”
郭存信都被惊呆了,“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但嘴唇蠕动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李承志什么性情,他们早已摸的一清二楚。
对外杀伐果绝,冷厉无情,对内却处处温情,使人如沐春风。
行事极有分寸,极具君子之风,心犹苍生,怜怀万民,颇有仁者之心。
才情绝顶,能力出众,便是相貌都无可挑剔……这不是顶好的,什么样的才是顶好的?
哪怕换自己是张敬之,也绝对会这么选。
但郭存信总觉得哪里不对。
张京墨有些太出众了,给人做妾,委实是暴殄天物。
要文会文,要武会武,相貌那般无二,气质更是高雅……后来的岂不是全得被比下去?
不妥……
郭存信眼珠一转:“外舅岂会答应?”
“父亲要是没松口,我放着正事不做,哄着你扯半天闲篇?”
郭存信牙疼般的倒吸一口凉气,用起了拖字诀:“跟我说没用,等解了泾州之围,你去跟李始贤说吧?”
这几天下来,哪还不知他转的是什么心思?
张敬之只做不知,呵呵一笑:“好!”
……
他们进去时,李承志正在悠然自得的喝着茶。
似是不够,张京墨正捧着茶瓮,准备再给他去泡一壶。
郭存信抽了抽鼻子:“什么东西,怎闻着这般香?”
“清茶!”李承志回道,“闻着虽香,但略有苦味,舅父应该喝不惯。”
“那你怎喝的这般香甜?”
看他怡然自乐,郭存信好奇心大起,拿了个酒盅往前一递,“京墨,给我也倒一杯?”
壶里还剩一些,张京墨便倒给了他。
郭存信刚一入口,便一呲牙:“比汤药也好不到哪去,你怎喝下去的?”
李承志笑的直打跌:“都说了很苦,你非要试?”
“混帐东西,连舅父也敢笑?”郭存信嘴里骂着,又换过一只盅,倒了一杯酒。
李承志眼神微动,暗暗称奇。
郭存信的心情,好像突然就好了起来,不似之前那般,看自己时哪哪都不顺眼了。
两人聊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