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止——”表哥最早送她的那幅草书,因章印上刻了小篆体,她也不认得,就理所当然地认作了“景之”。
后来表哥闲来无事,就教她篆体字,她就发现了,小篆体的“之”字和“止”字有七八分相似,就问了表哥。
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
不下片刻,隶书铭和章印都刻好了。
虞幼窈迫不及待就问:“好了吗?”
周令怀摇头:“刚刻好的书铭,要着色上漆,章印也要涂砂才能完成。”
一般来说,书铭在上弦之前就要先刻好,只是他想给虞幼窈一个惊喜,没确定琴名,就留到了最后一步。
长安已经取来了涂料和朱砂。
漆字和涂砂都是细致枯躁地活儿,上色着漆要均匀,横、竖、点、撇,折等诸多笔画,手法各有不同。
便是刻好的隶书,也不能马虎。
因此,便是简单的过程,也花了一个时辰,才彻底完成,漆字和涂砂,颜色饱满厚重,古朴端雅,也不易掉色。
如此,韶虞琴总算完成了。
长安捧来了一个,黑底剔彩琴盒,只一眼,虞幼窈就挪不动眼睛了。
漆雕与景泰蓝、象牙雕、玉雕,并称四大名旦,又有京八绝之称,其技艺被称之为瑰宝,前朝时,曾经鼎盛不绝,也是到了大周朝,技艺才没落了。
但上好的漆雕,仍然受人追捧。
虞幼窈就喜欢漆雕,早前祖母送了她一个漆雕妆盒,已经是美伦美焕了。
表哥也擅长漆雕,经常做些小件玩意儿送她。
小件的漆雕,制作也不容易,少则一两月,多则三五月。
她的妆台上,摆了妆盒、脂盒,眉染盒等,大多都是表哥送的,花样也多,有剔红的、剔黑的、剔彩、剔黄……
但是!
仍没有,这个黑底剔彩的琴匣更巧夺天工,类似这样大件的漆雕工艺,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才能功成。
琴盒上,雕了琴瑟在御纹,青绿的缠枝纹青梧树叶,盘踞在黑底的长盒之上,缠绕包裹了整个长盒。
枝叶间,一串串黄绿色的喇叭小花,鲜雅明亮,华净芳妍。
盒面上,红色的长案上,摆了一张二十五弦瑟,瑟上置了一张琴。
不需要镶金嵌玉,鲜亮的缠枝纹理,已经美得栩栩如生,惊心动魄。
自从她出了主意,让表哥雕了一个琴瑟在御的刻章后,表哥似乎对琴瑟纹特别钟爱,往常送她的许多东西,都这样的纹理。
表哥雕工好,便是类似的纹理,总能雕出不同的花样。
有那么一瞬间,虞幼窈竟有一种买椟还珠的错觉。
不不不,韶虞琴和琴匣,是名剑装匣,相得益彰。
于是,虞幼窈就有一种,一个生辰,就收了两件巧夺天工的礼物。
匣子里用蚕丝填充了红色的内衬,也不会伤了琴,周令怀小心翼翼地将韶虞琴,捧进了琴匣内,合上了盖子。
他抬眸瞧了虞幼窈。
小姑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里的盒子,笑得神采飞扬,眉眼弯弯,丹唇含艳。
周令怀的双眉像化开的墨一样淡雅,仿佛晕开了花一样,他陡然从轮椅上站起来,青蕖院里的奴仆们,就跟没看到了一样,各做各地事。
虞幼窈却瞪直了眼睛,下意识捂住了嘴,眼里也透了湿润,愣愣地看着表哥。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表哥站起来。
却是第一次看到表哥,没有借助任何东西,就像一个普通的正常人一样,轻松就站起来了。
丢掉了手杖,表哥伸长了背脊,挺直了腰背,虞幼窈才发现,表哥比她想象之中还要高大一些。
他就轻描淡写地站在她眼前,修长的身躯,已经罩住了她的娇小。
“表哥你……”的腿彻底好了!
周令怀捧着装匣的韶虞,递到了虞幼窈面前:“闻尔降日,不胜欢欣,处处美景,岁岁良辰,”他轻笑了一声:“窈窈,生辰喜乐!”
虞幼窈捧过了琴匣,眼中的湿意化作了点点星光,迸出了强烈的璀璨。
她看着表哥:“唯愿明夕,似今夕,岁岁年年人常在。”
三年前,也不知道是听谁说过,在生辰这一天许愿,愿望就会实现,于是她许下了这个愿望。
希望今后每一个生辰,表哥都能常伴身侧。
当时,她还懵懂,不知道有些愿望,是不能轻易许下。
三年后生辰这日,她心中的愿望仍然是这个。
不,也许比这个还要贪心。
虞幼窈想到了,沐佛节那日,被她掷到许愿菩提上的许愿锦,上面写着:“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不光希望每一个生辰,表哥都能常伴身侧。
还希望,岁岁长相见。
周令怀表情忡怔,显然也想到了三年前。
虞幼窈将琴匣摆到桌子上,上前了一步,表哥近在咫尺,平常总穿深色衣裳的人,乍然换了一身月白云锦,皎皎如月照湖光。
乍然一站,更是身姿修长,瑰逸玮态,那是如切如搓,如琢如磨,打磨出来的风采,骨之气,玉之德,石之坚,尽一人之身。
虞幼窈内心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挣扎,这才鼓足了勇气,颤着双手,环上了咫尺腰间,犹豫了一下,将小脸贴在眼前的胸膛上,耳朵分明听到了,“咚咚咚”的心跳声。
她不敢确定,这样激烈的心跳是属于自己,还是属于表哥。
表哥身上淡淡的墨香,是经年日久,浸润出来的,透了一丝古仆韵雅:“表哥,你说好不好?”
周令怀低头,小姑娘身段娇小、纤细,只到了他胸口,他一低头,下巴就抵住了她的头,下颚不觉就磨蹭她的头发。
他想到了三年前,小姑娘拉着他的手,眼儿明亮透彻地看着他,对他说:
——唯愿明夕,似今夕,岁岁年年人常在!
——表哥,你说好不好呀!
当时,面对着小姑娘充满了欢喜,雀跃,与期待的眼神,他是怎样回答的?
周令怀将小姑娘,娇小的身段搂在怀里,再一低头,轻柔的吻,就落在她的发顶:“好!”
三年后,他的回答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