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科总裁办的门被很用力的关上。
外面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走出来的熊潇鸽，有的还专门从部门办公室里伸头出来看。
和大家想象的不同，IDG华夏区总裁熊潇鸽的表情很平静、很自然，一点都没有愤怒的红，一点都不失态。
他径直走向易科的接待室，无视那些遮遮掩掩的目光。
几乎就在熊潇鸽关上接待室门的那一瞬间，嗡嗡的议论声就响了起来。
作为易科副总裁，苏薇立即赶往吃瓜第一线。
她手上还拿了些没那么重要的公司资料，轻轻敲响总裁办的门后走进去，瞧见方总正在抽烟。
“没什么事吧。”
苏薇放下资料，问了一句。
方卓有些失落的摇摇头，叹息道：“老熊提早过来是割袍断义来了啊。”
“啊？”苏薇思考道，“易科敲钟，他不去了吗？”
方卓抬头看了小苏老师一眼，没说话。
苏薇又思考二十来秒，说道：“IDG已经是冰芯的股东，熊总又是董事，这关系割也割不开啊。”
方卓惊喜的捻灭烟，盯着苏副总裁。
苏薇不明所以。
两人对视了半分钟。
苏薇避开火辣辣的期待眼神，奇怪道：“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方卓微微点头，有自己那么几分功力，也不错了。
他忧郁的说道：“老熊这个人啊，奇怪得很，有时候相信我，有时候又不相信我，一会是投资就投人，一会又不相信他投资的人能顺利抵达终点。”
“明明这种时候要虚与委蛇，偏偏来了出割袍断义。”
苏薇思考着评价道：“熊总可能是个性情中人。”
她继续说道：“冰芯遭受冲击，他认为你可能存在一些信息误导，到时候情况没那么糟，应该就能想开。”
苏薇看着老板陷入沉思的表情，小小的提了个建议：“商业局势错综复杂，变幻莫测，熊总似乎认为你没有待他以诚，以后多沟通多交流，示之以诚就是了。”
有道理啊。
以后当个人就是了。
方卓站起身：“走吧。”
“嗯？去找熊总吗？”苏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开会，开会啊。”方卓如此说道，他的心情波动已经平复了，老熊的事以后再说。
“呃，那个，好。”苏薇从老板脸上看不到任何一丝先前的郁郁，也只好认为心理素质向来是商业人物强大的一环。
方卓边走边嘱咐道：“等下开会前你去楼下预备一些保安，不要太显眼。”
苏薇愕然：“至于吗？”
至于吗？今天开会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家总裁，那家首席，还能爆发什么激烈冲突不成？
“我和高盛有些沟通，老熊也不是第一次，但一直到现在，德银的张红力只是简单通知我中芯的消息，DCM的康纳更是一点没和我联系。”方卓解释道，“小苏老师，任何时候都要有备无患，不然，人家跳上桌子过来揪我头发，那也太丢份。”
揪头发肯定不会揪头发，老板头发那么短。
苏薇下一秒才明白，方总是从自己的角度说的，自己头发很长。
她有些担忧的问道：“万一真冲突起来呢？”
方卓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苏副总裁，奇怪的说道：“到了那种时候，你还要心慈手软吗？”
苏薇：“我……”
“合同白纸黑字，我们童叟无欺，该怎么着怎么着，谁想乱来，直接乱棍打出去。”方卓安慰道，“那只是最坏情况，但咱得备着，不用怕。”
商业活动有时候不那么温文尔雅，得多一手准备。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想和甲方起冲突呢？
从常规情况判断，大家应该都有分寸，就怕忽然不常规，那也得能对得上。
方卓走出总裁办，来到会议室，苏薇则离开23层，做一些必要的准备。
九点五十分，会议室里迎来高盛一方的徐开伟团队，他们风尘仆仆的从英国赶来。
两分钟后，方卓和张红力握了握手，德银的团队坐在了高盛的对面。
十点钟整，熊潇鸽率领团队从接待室走到会议室，全都面色凝重，这一群人已经得了熊潇鸽的训斥，严厉杜绝嘻嘻哈哈的气氛。
方卓这边是一个人坐在主座，易科的助理只是帮大家倒茶之后就离开会议室。
如此四方有将近二十人坐在会议室，但易科的会议室很大，再多来人也能坐得下。
又五分钟过去，冰芯CSMC总裁方卓打破沉闷的寂静：“康纳还没来，DCM迟到了。”
Duang！
门被推开，撞到墙上。
康纳率人赶到。
DCM的人最多，连上康纳一共有十人。
方卓闻声打量，还行，都是文质彬彬，没什么比较强壮的。
这时，苏薇也走进来，坐在方卓旁边的位置，给了老板一个眼神，搞定了。
眼看DCM落座，方卓淡淡的说道：“这个会有董事们在就行了，其他人都出去吧。”
这话一出。
IDG的几个人立即站了起来，准备重回接待室，高盛的见状也起身，德银的有些骚动，DCM的陷入迟疑。
熊潇鸽侧头怒视，IDG的瞧见总裁眼神连忙又坐回去。
高盛也随之停下脚步，德银的和DCM的则去看自家总裁眼神。
方卓没有催促。
徐开伟摆摆手，高盛团队离开会议室。
张红力也微微点头，德银的人起身跟着出去。
熊潇鸽这才给了下属眼神，IDG的团队第二次起身，走出会议室。
康纳不为所动，看了眼方卓身边的苏薇，不冷不热的说道：“这位怎么还在啊？”
方卓平静的说道：“她代表庐州国投，吴宏全董事赶不过来。”
连远在英国的徐开伟都赶来了，吴宏全能来不了？
托词罢了。
庐州国投毫无疑问是站在方卓这一方的。
康纳轻轻“哼”了一声，对DCM的九个人说道：“你们出去吧。”
九位文质彬彬的高级人才起身走出会议室，从会议室到接待室的过程中还奇怪，这易科集团好些个白衬衫的员工都好雄壮，看着像是篮球运动员。
十点十分，恒隆23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六个人。
这时，康纳再次提出质疑：“不对！她代表庐州国投？上次我来的时候她就在，她是易科的员工吧？”
方卓点点头：“这位是易科的苏薇副总裁，她由庐州国投委托，今天全权代表那边参加这次冰芯董事会会议。”
康纳揪着不放：“委托书呢？”
方卓扭头对苏薇吩咐道：“写一份委托书，拿来给他看。”
苏薇起身，可以写一份再让庐州国投盖章传真过来。
康纳怒道：“你！”
徐开伟坐了一夜飞机，疲惫的出来圆场道：“好了，有意思么？今天要讨论的是冰芯的发展。”
康纳不再纠结于委托书的事，但也没卖面子。
他甚至站了起来，先斥责徐开伟：“之前你们是怎么回事？联手做局让我们DCM投资？”
徐开伟瞥了眼德银的张红力，这事被康纳这么肯定的说出来，只能是这位通了气了。
康纳继续怒喷：“做的一手好局！坑了我们DCM，你们高盛、德银、IDG就躲过去了？！”
“不过就一两个月时间，你们都急着把绳子往脖子上系？”
“你系我，我绑他，他勒你，好好好，看看现在都是什么下场！”
他右手抬起来指向脸色不变的方卓：“不都是便宜了方卓！”
徐开伟和张红力的表情都有点微妙，这个事，这个事……
唉，没法说理去。
康纳继续喷：“方卓，你说你这么积极的推进投资进度是想干什么？”
方卓解释道：“项目当然是尽快落实，康纳，有的事实在没必要阴谋论。”
康纳逼问：“那你找来熊潇鸽，串通高盛、德银，是想干什么？”
方卓坦然的说道：“让一家的投资先进场啊，这有什么稀奇吗？”
他反问道：“康纳，你说来说去，高盛、德银、IDG，他们哪一家投的钱比你少？”
康纳一愣，环视一周，提高声音：“是啊，你们哪一家没被套住？就这么坐在这里，今天是没带嘴来吗？”
张红力不语，他的性格比较苟，想听听其他人的看法。
徐开伟沉吟，高盛和其他家都不一样，最终真有损失也必然是最少的那一个。
熊潇鸽瞧着会议室里的这一幕，忽然有些唏嘘，如此眼熟的场景依稀就是自己逝去的青春。
“康纳，你太激动了，你觉得大家为什么平静的坐在这里？”方卓终于站了起来，也环视一周，“真正的投资人不会因为一点小小波折就愤愤不平。”
他又强调道：“况且，易科投的钱比你们少吗？要说被冲击，我易科才是遭受损失最多的那一方，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康纳是今天早晨和德银的张红力有过通话，被有意无意的告知了先前一次投资会议的默契局。
所以，他又惊又怒，再考虑到中芯被台积电起诉，今天展露的情绪倒大多数都是真的。
DCM对台积电动手这个事有了一个快速的梳理，基本是全面利空。
中芯现在面临上市，不上市要死，一上市就得失血，势必影响资本市场对华夏半导体行业的信心。
这种信心远的不提，那是把中期规划直接变成长期套牢，就说近的，下一波融资找谁投？
冰芯想要发展，单单这一轮融资肯定不够，第二轮融资在中芯困境的背景下很难找到国际资本接手，就算方卓神通广大，能把国资拉进场，那这个项目立即回到华夏尝试过的老路。
国资比例增高，国际上的设备采购难度也立即增高。
这是极其现实的卡脖子问题。
除了资本市场和资金考量，冰芯目前技术团队的主体部分仍旧是中芯过来的邱慈云等人，而邱慈云当初没去中芯之前就是台积电的高级总监。
中芯遭殃，冰芯能跑掉？
台积电对中芯早不告晚不告，就挑着它要上市前的节点，这不是把猪养肥了再杀吗？
冰芯如果延续中芯的技术，那以后有没有这种风险？
如果不延续，它又怎么快速发展起来？
半导体行业的技术更迭相当迅速，如果不能像中芯那样发展，何苦挑这样的项目来投？
至于其它什么国内政策支持和扶植，那都不是项目成功的主要因素，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不然，华晶、华虹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现在，综合一系列的事情来看，康纳甚至怀疑方卓通过邱慈云这个前台积电高级总监提前获知了那边的起诉动作，所以才紧急搭建冰芯这么一个项目。
“方卓，中芯面临很严重的情况，我不认为在这个时间点发展一个晶圆厂项目是个好主意。”康纳沉声说道，“悬崖勒马，及时止损才是我们现在应该做的。”
方卓挑眉，进了会议室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你在开玩笑吗？国际设备的采购合同，庐州地方的用地合同，部里给的扶持政策，这是你一句及时止损就能止住的？”
“你们DCM是打算放弃国内市场了？”
“还是说，你康纳打算辞掉负责这边的职务了。”
方卓转为冷笑：“你今天没带法务吗？来之前没看合同吗？你在痴心妄想什么呢？”
康纳苦口婆心：“何必呢？你知道台积电怎么告的中芯吗？”
“他们在美国提交了大量有利于台积电的证据！”
“他们要求的是10亿美元赔偿款！”
“这对中芯绝对是连锁反应，绝不仅仅是一个上市的影响！”
“这种情况下割肉才是最好选择，方卓，上面也好，地方也好，你如果担心这些因素对你在国内公司的影响，我可以出面担这个恶名，我可以斡旋。”
证据+10亿美元赔偿，这是最新确认的情况。
从各方面来看，中芯在这件事上都很难翻盘。
徐开伟和张红力看向站着的两位总裁，熊潇鸽则没什么动静，只皱了皱眉。
“哈哈哈哈。”
方卓忽然哈哈大笑：“你斡旋？你斡旋？”
“康纳先生，康纳总裁，你以为这里是哪里？”
“来，你认识哪位领导，你手机里有哪位的电话，今天你给我一个斡旋方案，我们接着往下谈。”
“没有方案，你又不想谈，那就别打扰我们冰芯召开董事会。”
方卓重新坐下来，把自己的手机拍在会议桌上，微微仰头，盯着康纳。
康纳一时怔然，数秒后说道：“申城的郑头目怎么样，我跟他很熟，他在上面也有关系。”
熊潇鸽惊愕的扭头看了一眼这位美国来的DCM合伙人康纳先生，好家伙，你找那位是谁斡旋谁啊？
方卓被逗笑了，发自内心的笑。
康纳冷冷看着失态的年轻总裁。
方卓止住笑声：“你说谁？找他？那是我哥。”
康纳：？
方卓给了一个好笑的眼神：“那我亲哥。”
“康纳，你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不谈就出去，不然，我让人送你出去。”
这时，手里一直捏着电话的苏薇按了一个拨打建。
数秒后，会议室的门被打开。
外面的人虎视眈眈的看向里面。
康纳冷笑一声，就这？
熊潇鸽叹了口气，打了个圆场：“康纳，坐下吧，集思广益，因地制宜，我们今天过来是要解决问题。”
康纳冷笑两声，坐就坐。
苏薇轻轻起身，冲着外面挥了挥手，关上了恒隆23的会议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