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5号,傍晚的申城很迷人。
薛轩坐在港式茶餐厅的临窗位置,心情不是很好,不仅是因为对方一再推迟约见的时间,还因为这顿确定的晚餐又迟到了。
作为工行分行的副行长,薛轩也是有脾气的,只是,连猎头都能摸着门路的给自己打电话,那自己恶劣的工作情况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薛轩微微摇头,要不是听猎头说了个对方刚有大领导视察的消息,他不会再赴这次约。
主要,不光连番推迟显得没诚意,这家挂号网也没前途啊。
薛轩查过了挂号网的情况,要是行业政策没明朗前还行,现在嘛……它并没有适合自己的职位。
他正这么想着,就见一个颇有辨识度的青年快步的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薛行长,不好意思,这两天来回飞,今天也是才到申城。”
薛轩笑着和来人握手:“不碍事,能理解,企业嘛,不像我们银行里那么清闲。”
虽然没打算去这个挂号网,但也不打算得罪人,像方卓这种这么年轻就搞这么大摊子的总裁能一般么?
“薛行长点菜了么?这家港式茶餐厅确实比较正宗,没想到薛行长也喜欢吃。”方卓笑道。
今天的餐厅是薛轩定的,本来第一回的约饭见面是挂号网定地方,可连续推迟后就遵从副行长的意见选了地。
薛轩笑了笑,简单的说道:“没点呢。”
方卓点了数道菜,又把菜单递给薛轩,但对方推辞,他略一沉吟的又点了几道便示意没有其他客人了。
“说起来,也是有缘,上个月,我还见过贵行的刘行长,没成想,这转眼我就和他的得力帮手悄悄吃饭。”
薛轩脸色微微变化,作为一个副行长,他能受谁打压呢?
方卓说着“悄悄吃饭”,口吻语气却光明正大的很,继续往下说道:“不过,刘行长估计也不会太怪我,咱们这个社会发展快得很,人才就是哪里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就去哪。”
薛轩还是笑笑,觉得这位年轻总裁有些不着调。
“薛行长,我估计猎头那边和你说得不太明白,因为他们本身就不懂我们要做的业务是什么。”方卓观察了下对面这位重磅人才的表情,换了个单刀直入的方式,“挂号网成立了一个用来打通线上业务和用户消费的部门。”
茶餐厅开始上菜。
薛轩没想到对方还没开始酒过三巡便聊起重点,终于开口说道:“确实,我也很意外,挂号网好像没有适合我的位置?”
他看了眼方卓,忽然沉吟道:“等等,方总,什么叫打通线上业务和用户消费?”
副行长在“打通”这个词上用了重音。
“患者在家用电脑挂号,通过电脑支付费用,直接抵达医院看病。”方卓举了个例子。
线上支付对于此时的人来说,绝对是新鲜又超前的玩意。
尤其,一位银行副行长更能体会其中的开天辟地,他简单思索了一下就下意识的又惊又怒。
“你、你这个……”
薛轩变了脸色,后半句指责却噎在嘴里。
方卓注意到却继续举例:“病患通过电脑买药,通过电脑付费,药品直接通过快递送到家。”
“这是挂号网方便直接展开的线上业务,我们暂时没有评估它的拓展范围,但我个人相信它可以成为建设信息化社会的一环。”
“什么叫信息化呢?”
“一整套业务流程全都可以通过网络来完成,这就是信息化。”
薛轩自顾自倒了杯酒,沉重的说道:“方总,你确定你这样做不违背国家法律吗?没有破坏银行支付体系吗?你、你怎么敢在我面前说这个……”
“我说说又不犯法。”方卓笑吟吟的说道,“薛行长不必这么悲观,按照我的经验,就算有领导觉得不妥,这个也只是叫停而已,互联网是个新兴行业,稍微有点出格没什么的。”
薛轩忍不住结合了解到的挂号网消息,嘲讽道:“方总倒是经验丰富。”
“其实,我也不是乱来的,线上支付并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美国市场上已经有所发展,薛行长不信可以回家查查PayPal。”方卓抬杯敬了敬酒,“只是,薛行长现在仍然是站在银行的立场上在看这件事,如果你抛开这个立场,站在消费者的角度来看呢?”
薛轩反驳道:“就算开展这个业务,也应该是银行来开展。”
“银行愿意开展吗?退一万步,银行试图发展这个业务,按照薛行长对银行内部的了解,它需要多久?又需要多少反反复复?”方卓问道。
薛轩沉默了,按照他的了解,银行……很难办成,光是一家银行内部就各种纠葛,何况是那么多家银行。
“民营经济有时候就像是一条鲶鱼。”方卓看到对方对这个比喻的茫然,解释道,“挪威人喜欢吃沙丁鱼,但这种鱼捕回来的路上容易窒息而死,他们尝试很多办法,发现放一条以沙丁为食的鲶鱼会让它们四散躲避,沙丁鱼不挤在一起缺氧就能活着回到港口。”
薛轩细细思量,要按照这个说法,易支付还真特娘的是以银行为食,比喻恰如其分!
“要不怎么说民营激发活力呢,可不就是这样尝鲜的激发么?”方卓又说道,“领导们是乐于见到互联网发展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薛轩皱眉,对方提到领导倒是不让自己意外,可这玩意保证到最后要是出了事,背锅的能是谁?
作为副行长,他对于背锅这种事情很熟悉了。
何必蹚这个浑水?
随便去个其它企业,一样能发展的不错。
“薛行长现在一年到手多少收入?”方卓问了个突兀的问题。
薛轩迟疑道:“差不多15万吧。”
他能猜到这位年轻总裁接下来要说的话,无非就是摆待遇,可银行收入不仅仅是帐面上的,挂号网这方面不会有太大的竞争力。
“那如果来我这边,收入翻一番。”方卓说道。
薛轩刚想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就被接下来的话给击碎了。
“一年70万。”
薛轩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如果自己没记错,刚才说的是15万,这位总裁翻一番的计算方式有点不一样。
“再加30万左右的项目奖金和公司期权。”
“我看过薛行长的履历,35岁晋升分行副行长,能力相当强。”
“实不相瞒,我认为这样年富力强的时候不应该被约束在你那样的环境里。”
方卓点了点对方的处境,继续说道:“刚才我说换到消费者的角度,现在,我得说,换到企业的角度,如果能做成这样的支付方式,最低也是奔着上市去。”
“再高,那对社会的推动和改变远不是一个分行副行长所能比拟的。”
“薛行长,你说呢?”
方卓伸手倒了杯鲜榨的果汁,等待对面的答复,这种项目的招聘很难摆出什么具体的事实,因为都还没做出来,就是看预期看决心。
也一如之前和熊潇鸽的沟通,并不需要太久,双方都知道情况,有没有决心做,看不看好预期,这是关键。
“其实,我是33,当初家里年龄多报了两岁。”薛轩缓缓开口。
方卓咽下果汁,称赞道:“薛行长真是年轻有为。”
“据我所知,挂号网的营收情况并不是很乐观。”薛轩离奇的没对这种夸赞感觉不对,提出了一个疑问。
“对的,因为挂号网是在做一个长期事业,事实上,薛行长不用太把支付部门和挂号网多联在一起,更多把它当作一个支付的应用场景就好。”方卓详细解答道,“不知道薛行长知不知道我手上还有一家易科公司在做音乐播放器,如果条件允许,挂号网将会转由易科控股。”
“如果易科控股有程序上的难题,那么,这个支付部门将会独立出来,背后仍旧会有易科的支持。”
薛轩恍然,挂不得是叫易支付。
他由衷的说道:“我能感觉到方总的诚意,可这个事,我还得考虑考虑。”
“没问题,薛行长。”方卓爽快的说道,“过两天我要去美国主持产品的市场铺设,如果第一时间联系不到我,挂号网的副总裁周辛那里也可以联系,我和他聊过易支付的情况。”
薛轩点点头,方总的诚意就像他的外貌一样闪耀。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能做到工行副行长这个位置已经是机缘巧合得到提携,再往上真得很难了,尤其,现在的行长还看自己不顺眼,就算有着一个副行长的位置也十分憋屈。
跳出来开拓一番事业才是男人应做的事。
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方总,如果这个项目被喊停了呢?”
“如果是第一年喊停,薛行长的收入不会少一分钱,这个可以写进合同里。”方卓毫不犹豫的说道,“如果之后喊停,我们视具体的情况而定,毕竟是企业,不像银行里有编制,另外,易科也是一家很有潜力的成长型公司。”
薛轩现在觉得年轻总裁说得每一句话都自带诚意,确实嘛,能保障一年已经很够意思了。
“方总真是有魄力。”
“这种开拓性的事业,没有魄力也没办法,都是被逼的。”方卓乐呵呵的话锋一转,“可很多时候,民营经济的奇迹就是被逼出来的。”
薛轩点点头,心中有所倾向,好奇问了问刚才听到的易科情况。
方卓也乐于聊聊手上正当紧的事情,简单说了说市场发展以及另一方美国巨头苹果所露出的破绽。
薛轩不懂这方面,可听着还真觉得挺不赖,这又是一桩很有魄力的事,认为自己的产品好,认为对手有破绽,真就越洋跨海的进攻美国市场,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这顿晚餐没吃太久,方卓把意思表达清楚,薛轩则需要一些独自思索的时间。
……
时隔两天,易科科技奔赴纽约的八人团队在申城国际机场候机,这一批人有老员工,也有临时招进来的,后续还会有一些员工在解决签证问题后陆续前往。
“熊总有没有什么特别指示?”
方卓翻着报纸,和旁边的潘犇闲聊。
“熊总就让我一切以方总的意见为准,说你是搞市场的,我是纯粹外行,不要瞎说话。”潘犇诚恳的说道。
“嗯,熊总真是优秀的投资人。”方卓夸道。
没等潘犇说话,方卓的手机响了,他眼睛一亮,按通电话:“薛行长,你要是再晚一会,我上了飞机可就关机了。”
“方总,我这边考虑清楚了。”薛轩的声音有些模糊。
“我认为薛行长做了个对的选择。”方卓发自内心的喜悦,“那等薛行长这边走好程序,易支付随时欢迎薛总监的入职。”
电话结束。
潘犇听到单方面的聊天,猜到大致内容,恭喜道:“方总一定是又招到一位事业上的好伙伴。”
“哈哈,对,相当好。”方卓笑完又问道,“潘总考虑的怎么样了?”
潘犇哭笑不得,他压根就没考虑。
“风投看似一直活跃在市场,实则是半个局外人,国内经济蓬勃发展,找到一个优质赛道做出一番事业,这种成就感难道潘总就不动心?”方卓问道。
“那这趟美国之行就看看到底是不是优质赛道。”潘犇进攻式防守。
方卓颔首,那反而简单了。
申城飞往纽约的航班需要十五个小时,易科的六个人是公司订票的经济舱,方卓的机票则是IDG给订的商务舱。
方卓和有些紧张的同事打了声招呼才落座商务舱。
“咦,潘总,你这就不地道了,当着M1老板的面拿出一个walkman,好家伙,打击到我了。”
潘犇摇摇头:“我爱人比较喜欢唱歌,这里都是她翻唱的歌曲。”
方卓猝不及防的被塞了一把狗粮。
“羡慕,索尼其实真把walkman做得不错,就是战略上犯了错误。”
就在这时,右前方座位上的一位乘客回头看了看后面聊天的两人,问了句。
“这位先生为什么认为索尼犯下了战略错误?”
方卓和潘犇一起看向对方,尽管也是普通话,可这发音显得很怪异,非日即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