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之后,葫芦川河谷水草丰茂。
不少蕃部皆乘隙牧马放羊。
晨曦之中,山川河谷正是一副恬静景色。
正待这时,数百甲骑从远处疾驰而来,惊得蕃人部民皆远远散去。
这支甲骑的帅旗上大书一个‘沈’字。
甲骑抵达后,纷至四处戒备,一名紫袍官员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河西马缓缓踱至。
这名紫袍大员正是行枢密使沈括。
沈括升为三路行枢密使后,将行院从庆州环州移至泾州。
而泾原路帅府移至镇戎军城,令兵马都总管刘昌祚驻此,副总管彭孙率军至怀德军一线,大将郭成为知城驻平夏城。
行院虽在泾州,沈括本人却经常怀德军一线视察。
见蕃民四散的一幕,沈括道:“蕃民对我仍是甚畏!尔等平日是如何待之的?还有这段河谷甚好,为何不屯耕。”
一旁将领道:“好教行院晓得,这都是此地番人所至。本来平夏城往北至葫芦河岸,正是屯耕之所。其地非不美,我等非不欲也。全因西贼日夜隐伏在此,伺隙抄掠,以往在此耕夫屡屡丧命,我边军为了报复亦屠之。”
“如此仇杀之下,蕃民皆惧之。”
沈括道:“这就是尔等办事不利了。”
“西安州和熙河路都对延边蕃部不断招诱,给田给马棉种。”
“若能在此经营筑护耕堡,招募当地蕃民使其有生业,待秋夏田成熟之后,官司计置粮草,以作驻军之用。”
将领惴惴不安时,一旁章亘出面道:“行院。据下官所知葫芦川此地汉人甚多,可否设法重募这一带蕃部中的汉人,不仅十倍于给钱给赏,只要蕃部有一汉人归附,则给与十名番人傔从。”
沈括称许道:“这倒是妙法!”
章亘此策说白了就是当然党项化汉人来统帅番军。
这样既可使党项人猜忌这些党项化汉人,也可收为己用。
不仅给钱,还给官做……沈括熟思如此一脸长辈慈爱地看着章亘道:“好计,好计!”
章亘闻言大喜。
对于这一幕,沈括幕府中早已习惯。
沈括如今是章党,章亘又是他未来的外孙女婿。
所以章亘在沈括幕中可谓如鱼得水,出谋划策只要稍有亮点,沈括无不夸赞,能采纳则采纳。
章亘一路顺风顺水,众幕僚也不知是凭能力,还是凭关系,或许是兼而有之吧。
不过沈括此举绝对是毫无底线地纵容。
沈括对将领道:“听到了吗?便按此吩咐去办。”
将领唯唯。
……
沈括一行回胜羌寨歇息。
不过多日。
泾原路环庆路沿将各将皆至,西安州知州也到了。
现在西安州知州为西军名将折可适。
之前西安州是隶属于秦凤路,沈括欲整齐规划一直向朝廷要求将西安州归泾原路管辖。
秦凤路却是不肯。
两边扯皮许久,最后还是章越支持了沈括,将西安州兵马拨给泾原路调度。
沈括立即保举心腹折可适为西安军知州。
事实证明,在章越,沈括主持下如此以点带片,以片带面的进筑下,此举尤其必要。
一副用好几张的羊皮缝制巨大地图在竖起摊开。
这是宋夏在泾原路对峙的情况。
最上面是西夏的灵州。
而在下面从左到右则是宋朝的西安州(秦凤路),怀德军(泾原路),环州(环庆路)一字排开。
地图将山川城寨无不一一仔细陈列。
宋军的军事地图能将州县标清楚就不错,但沈括所制不同,他不仅细致到城寨边铺,而且还破天荒地发明了类似于近乎现代的比例尺地图。
将宋夏局势都在地图上都标注得一目了然。
在这些细节的原创上,沈括堪称天才。
总之当这幅图纸拿出来,众将们几乎惊掉了下巴。
沈括却觉得很平常。
一旁折可适道:“我军进筑天都山沿线后,西贼为了对抗我军进筑,也是以堡寨遮路,以堡寨对我堡寨。不过西贼为了进筑,强取番人耕牧之地,使不少番人来投了本朝。”
“近来西贼袭杀边铺戍卒甚多,我亦招募番人为引路、探望、伏截、捉人、使唤,亦反之袭扰沿边西贼。”
自去年冬天党项国主李秉常作了辽国女婿后,宋军放弃了以议和招揽西夏的打算。
宋军重新从西安州,怀德军,环州三面向前进筑。
除了天都山,怀德军方向,环庆路也没停着,向西进驻神堂堡,白豹城,并新设定边军。
特别是白豹城,庆历党项叛宋后,范仲淹等边臣都认为要遏制党项必取横山,若得金汤、白豹两城,则横山为我有。
现在宋军在金汤、白豹两城都已是进筑成功。
沈括听了三路将领汇报后,平淡地点点头。
然后对众将道:“诸位虽是进筑,但不要忘了,从葫芦川往北是要害,沿此线筑城直取灵州,才是朝廷的方略大计。”
幕僚徐禧则道:“近来言官弹劾我等三路边臣,听闻诸路争相进筑,日夜奏功,却未闻西人举国而争,料想我等必非其所急也。”
“若不能制其其命,则师老费财,纵使杀人盈野,又有何用?”
众将听了一阵骚动。
徐禧道:“近来吕惠卿在河东屡屡侵攻进筑得手,竟还向朝廷请假节度使之职。区区一场小胜,竟然一次保举近千人之多。”
“但朝中却弹劾我等胡乱进筑,着实可恨。”
众将听闻满脸不忿,估计都是在心底大骂吕惠卿实乃奸佞。
沈括道:“本院奉章丞相钧旨,延葫芦川进筑,以守代攻,在入秋前诱使党项点集攻我。但我军入冬后筑了九座城寨,却无一功。”
“党项要么是以小股兵马袭扰外,要么是以筑城对筑城,却不肯出大军而来,奈何?”
章亘心知,章越令沈括继续以进筑之法,引诱党项如以往那般出大军攻宋。
不过无论宋军在环庆路,西安州,泾原路三个方向如何进筑。
党项大军就是不出,只是以堡寨对堡寨对抗宋军进筑,再以轻兵袭杀宋军耕民或边铺戍卒,绝不像以往那般出动几十万大军攻城野战。
宋军堡寨都修到党项眼皮子底下,但对方战略腚力极高,依旧保持不动。
这回轮到沈括他们着急了。
章越给三路行枢密院的钧命是无论如何要在入秋前,给与党项军一次重创,待一场大胜后作为朝廷与辽国谈判的筹码。
但党项不知是不是学乖了,哪怕宋军堡寨不断向前修筑,他们就是不出。
甚至连白豹这样重地被宋军进筑成功,也是一动不动。
一名将领道:“或许我们判断有误,葫芦川河谷大道虽可直通灵州,但终不如横山对西贼要紧。”
“既是我军多次进筑,党项都置之不理,不如改筑横山。”
徐禧道:“我等三路兵马都已朝灵州铺开,一并进筑葫芦川,眼下哪有改筑横山的道路。”
“更何况行院刚向朝廷,请粮五十万石,马料草束八十万束,钱五十万贯,八百步,千步城防城器具各一座!今已抵至平夏城!”
沈括道:“这是章丞相令枢院拨付。诸位也看到了,如今朝廷我们泾原,环庆二路可谓有求必应。”
“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丞相用事不同于他人。丞相差遣我沈括但示以经画大方,一切责皆在我等帅臣。令我等见利则动,不强其所不能,故举有成功而无败事。”
章亘听了暗笑,作为一名官员,时刻在部下面前,吹捧身后的靠山。
是一件一举两得之事。
永远在人前说人好话,不在人后说人坏话,这是为官平步青云的秘诀。
众将听了沈括连连搬出了章丞相,自是万分敬服。毕竟那大的靠山在那,整个西北有谁不知呢?也不用你沈括每天都提一次,每次开会都要表忠心。
你表忠心也就算了,方式还那么粗浅。
沈括向朝廷要粮要钱,章越非常干脆就答允,而且还放权给沈括经画。
沈括道:“若本院所料不错,西贼侵攻在即,各路兵马需有所条例规划!众将听令!”
“沿边有道路险隘,可以控扼贼马去处,各路兵将官需各分定地分,责委逐人伏截守把!”
“兵将官使臣等分定险隘地分,各要把截得贼马不能深入近里钞掠人户!”
“至于各地人户庄园物业繁富之处,贼马从不侵犯之地,除责委兵将官守把伏截外,若所料不至西贼透漏而至,各路兵马允先行回避。可告谕人户,暂将财物之类,般移于贼马不可到处。无令先事张皇行遣,致人户惊疑。”
“逐路如有贼马侵犯,除选委兵将官于要害险隘处守把伏截外,其余兵马仍相度分作头项,各于要害利便处驻札,务在持重,不可浪战。有隙有利可乘则许以出兵。主官相度贼势厚薄,分头或并立前去掩击扞御。如敢逗遛观望,致失机会,竝从军法施行!”
“贼大举而来,必须浪击,待惰归之时,即行追袭。或先于回路埋伏,等截邀击。其乘机应变,临时应接事件!”
众将听了沈括所言,三路兵马战策基本延用洮水,兰州大捷的策略。
诱敌深入,引党项兵马进攻坚城,一部分兵马守城,其余兵马分布在外。
敌寡我众就打,反之就走,总之不许浪战。
最后等待敌军攻坚城不下时,在外各路兵马集于敌归路伏击!
计划是很好,但党项会不会如沈括之愿,点集大军南下攻打葫芦川河谷宋军所筑的坚城就两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