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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回家

王廓自幼随父在熙河路历事,章越在熙河路时则在对方幕中历练。

章越回朝之后,便一直在熙河路。章越拜相后回朝历事过一年。

章越一直视王廓为子侄。

王廓对于父亲王韶与章越之间的争执一清二楚,心底也有一个公允的评论。

在他眼底,父亲王韶是一个权威人物,说一不二,要让士卒上下衷心为他效死,遵从他的话语则得到封赏,不遵从则重罚,甚至处死。

他曾亲眼看到王韶命十几名跟随他多年士卒因为一些小错自斩其手腕,这些年连一刻怀疑的念头都没有,二话不说当场斩下手腕。

这十几只手被斩下一幕吓呆了王廓,其父王韶却谈笑自若。

但章越则平易近人,常常允许下面人各展其力,给予他们发挥的空间,甚至一定程度违背他的意思也是允许的。但前提是你要把事办好。

论及将才王韶肯定在章越之上,但论给谁办事,下面的人肯定是倾向章越这一边的。

确实给章越办事,下面的人有更多自主权力。

章越给王廓的令谕中有一句话,自断其事。

所以王廓决定按着自己的主意来,下面将士归义军遭到党项屠杀的消息,都有些打退堂鼓,甚至都觉得已是完成了上面的交待,现在可以交差了。

不过王廓却未如此,他亲自率军北上搜寻。

这时候水师却告诉王廓一个好消息,原来他们从上游漂流至下游的尸首中发现了一个活人,对方是自称是现任归义军首领曹仲寿。

王廓大喜立即返回水师营地中见到了这个九死一生的曹仲寿。

其实曹仲寿也是命大,在当日党项人对他和他部下乱箭射杀后,也没有检视尸首直接就抛入了一旁的河中。

曹仲寿因锁子甲遮挡的缘故后,虽伤不死。在身上锁子甲被党项人拔去后,丢入河中后在冰冷的河水刺激下,曹仲寿立即醒来了,所幸铠甲被拔去,否则曹仲寿就要溺死在河中。

喝了不少河水的曹仲寿在河流漂浮着,重伤的他本也是难逃一死,不过这时却遇上停泊下游的熙河水师。他们将曹仲寿捞了上来,并禀告了王廓知晓。

王廓见到曹仲寿后大喜,他知道此行的任务完成了一半。

重伤下发着高烧的曹仲寿见到王廓后坚持从床榻上起身拜下道:“谢过将军救命之恩!”

王廓扶起对方后道:“我是奉朝廷之命来此接应,不敢说有什么恩德。”

曹仲寿又再度拜下道:“我此趟请求返回祖邦,永远效忠于大宋皇帝,还请将军救下我的族人。”

王廓扶起曹仲寿道:“曹兄,朝廷命我接应归义军,既是到达此地,便不会坐视不管。”

“即使再难也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多谢将军!”

等王廓安抚完曹仲寿后,回到船舱里对左右埋怨道:“本以为归义军骁勇善战,但如今看来还是不敌党项军多矣。”

众将领也已得知归义军惨败的消息,一名将领道:“本以为可以替朝廷接纳一支精兵,但如今看来归义军实力并不出众。我们救他们逃离仁多保忠的追杀的也无意义。”

“若是强行接应至兰州,不但会触怒党项,甚至还会连累令我军也葬身此地。”

王廓道:“不,还是立即准备北上接应归义军。”

左右将领都是疑虑道:“末将还是顾虑,就算救出归义军以后安置,朝廷是否担心其不反复呢?又要用多少兵马来防他叛乱呢?”

王廓对众人道:“你们错了。此事不在于救出多少人,也不在于归义军反复。而是在于朝廷要对西北的汉人有所回应,只要你们有心归汉,朝廷必不负你们。”

“天子和章公算得是这笔帐!”

说罢王廓让水师再北行两里扎泊,自己则率五百名水师步行到曹仲寿所言的地方,接应归义军和龙家的部族。

王廓到了此处,果真见到败退下来两部族老弱妇孺,其中极少有精壮之士。

而对方得知他们是宋军无不拜倒在地,嚎啕大哭。看着他们伏地求助,王廓等人五百宋军见此一幕无不恻然。

“求将军将我们带回汉邦!”

说实话王廓之前利益考量的成分更多一些,但是看到归义军的惨状之后,顿时将这些事情顿时都抛之脑后。

特别王廓眼看着一名腿脚受伤的妇孺托着襁褓中的孩子,恳求王廓收下后,自己当场自尽。

王廓作了一个决定,他当即将妇孺和受伤之人全部引至水师停驻之处,接应他们上船。

熙河水军船虽多,但都是小船载不了太多人。

所以只有尽可能地让老弱妇孺和受伤的人登船。

人性到了这一刻,既有光辉,也有卑劣。

如此一口气载了近万人之数后,宋朝水师无不满载,几乎难以行船这才罢了。

随即熙河水师扯起船帆,划动吃水极深的船舶,开始徐徐离岸,踏上东归的路途。这些人得以坐上水师的船舶得以生归汉土,无不喜极而泣。

还剩下上万剩下的百姓看着亲人纷纷得以上船回家,亦喜亦悲。

两等不同命运将他们隔开,许多人知道这一面或许就是人生之中最后一面,彼此相互磕头相拜,子别父,妻别夫,弟别兄的一幕上演。

岸边顿时哭声一片。

王廓与五百宋军在岸边见此一幕,他也没想作什么名留青史的事,甚至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

可是王廓没有选择上船,他看着兜前铠甲那名襁褓中的婴孩,然后带着岸上的人开始走陆路东归。

不算方才船上离去的万人,六万多人东归,最后只剩这不到万人了。

剩下多是青壮,所以行路就快了许多。

不过他们日夜兼程抵至黄河河边时,身后突然烟尘滚滚,原来党项大军赶至。

身侧黄河水滔滔,这里有广阔的原野,而对面则是黄土高坡。

夕阳斜照之下,王廓带着五百水师以及两部中能征赶战之士背河列阵。一旁的龙家的首领对王廓道:“我们打不赢的。”

王廓点点头对左右道:“我们背水一战,未必没有机会。有没有勇士与我一同赴死的!”

龙家首领拔出了刀剑愿意追随。

看到远处的烟尘停下,王廓与三百名精兵离阵而出大声道:“可有斗将?斗军的?”

一行十余骑从远处驰来。

但见这十余骑远远停下,抛弃了兵刃在地后,再度向前百余步。

在与王廓阵前百余步前停下。

为首一骑问道:“对面可是宋将?报上名来?”

王廓离阵而出道:“外将王廓,不知阁下何人?”

对方非常熟悉地道:“原来是王纯阳之子,我与汝父没能交手甚是遗憾。”

“我乃仁多保忠!”

听得这个名字,后方之人无不耸动,正是此人屠杀了数万同族。

所有人对仁多保忠又是痛恨又是害怕。

王廓看着对方,这仁多保忠与其父仁多崖丁都是西夏名将。之前西夏久攻鸣沙城不下,西夏国主李秉常临阵换将让仁多父子主持战役,最后攻下了鸣沙城。

而上一次党项兰州之败后,李秉常叹息正是没有他们父子参与,才令党项有了此败。

梁乙埋一直视这父子二人为眼中钉,使劲地排挤对方。如今梁乙埋一死,李秉常可不糊涂,对他们父子委以重用。而王廓知道自家天子对此他们父子也极其看重,认为对方是关乎凉州之役成败的决定人物。

仁多保忠道:“吾主与宋议和后,两家一直互不侵犯,和睦处之。你率军入我界内,还掳走我百姓是何意?”

王廓道:“这些人都是自愿归附本朝的,故朝廷派我来接应他们回去,期中并没有冒犯的意思。至于事后朝廷会给予阁下一个交代!”

仁多保忠道:“侵入我境内,何谈没有冒犯?放了这些人回去,世人会如何看我仁多保忠?”

王廓道:“他们会赞扬你的仁德。”

仁多保忠道:“若我不肯你带走他们呢?”

王廓道:“唯有不惜一战了。”

仁多保忠闻言微一沉吟道:“那好我答允你。放他们一条生路。”

王廓一愣他没料到仁多保忠答允这么爽快。他道:“朝廷会尽快答复阁下。”

仁多保忠点点头策马离去,随即他伸手一招,突然漫山遍野间冒出许多骑兵,身上铁甲反射着日光,不知到底有多少兵马随着对方来到此处。

党项兵马仿佛从地底突然冒出的这一幕将王廓上下都震惊到了。

党项的骑兵围着王廓的部队绕行了半圈后离去。

王廓深知要是对方拿起箭矢朝他们来一轮奔射,他这三百人精兵立即就葬身此地,亏他还大言不惭要与仁多保忠决一死战。

王廓满头是汗目送仁多保忠离去心道,之前以为取凉州易如反掌,如今看仁多父子不除,怕是十分艰难。

就在王廓这么想之际,南方突然也是烟尘大起。

原来是宋军出兰州渡过黄河来接应东归的兵马到了,也难怪为何仁多保忠手下留情了。他不愿在歼灭了这股宋军之后,再与兰州城里的宋军交战。

而来此救援的正是猛将王文郁所率的五千轻骑。

王廓亲眼看着王文郁赶到这一幕,顿时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