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汴京至庆州,章亘一路经驿站全程驰骋,一路上换骑不换人,每日只睡三个时辰,其余全在赶路上,风雨无阻,一共只用了十二天便抵达。
韩缜都被他远远抛在后面。章亘抵达庆州时,只有一个随从便是张恭。
章亘入了驿站歇息,庆州乃环庆路的治所,驿站颇为规整。驿丁见了章亘的关防后,立即安排对方饭食,还打来热汤供他洗脚。
片刻后驿丞亦赶来迎候道:“不知西府来人,有失远迎!”章亘问些军情,驿丞便将所知大概告诉了章亘,还道永兴军路转运司使赵瞻已到了此地。
章亘听了点头道:“正好拜会!”当下章亘饭也不吃,问了驿丞取了匹马直往城中而去,驿丞忙派人跟随。
原先的陕西转运使路在熙宁五年分别拆分为永兴军路转运司和秦凤路转运司。
秦凤路转运使辖熙河路经略安抚司和秦凤路经略安抚司,原先秦凤路转运使乃是章衡,后来因章直出任熙河路经略使,章衡被调走,改任陈襄为转运使。
据章亘所知,自己父亲在熙河路经营很深,不仅当地军政大员多是章越一手提拔,同时与青唐蕃部及降汉蕃部威望极高。
所以熙河路上下只认章家这块招牌,换了其他帅臣,则指不动。章越回朝之后,熙河路官员派系一直以章越扶持的为主。
章楶到任曾想扶植自己派系,不过遭到李宪的反对。直到近年来,李宪提拔了如李浩,赵济,这才稍分章越之势。
章亘想到这里时,常叹自己老爹两副面孔,平日一本正经以孤臣自命,其实也大搞派系。
不仅是熙河路经略安抚路,连秦凤路转运司也要插手,虽身在汴京,却将熙河路的练兵财权大权都攥于手中。
其实要成事,哪能没有派系,不说普通官员,身为丞相手下哪能没有一帮人,官家对此事也是省得,君臣心照不宣。
章亘腹诽一番章越后,拜访赵瞻。按派系划分,赵瞻是反对变法的,同时也反对对青唐用兵。
作为永兴军路转运使他更对秦凤路没什么好感。永兴军路转运司与秦凤路转运司都是从陕西路分出,却是两个体系。
两个转运司为了争夺对夏征讨的话语权,官员之间明争暗斗,相互拆台。
从郭逵至种谔,再到吕惠卿,都是主张横山攻略,对此郭逵曾弹劾过王韶等人。
赵赡如今居在庆州城一处富商家宅里,转运司上下数百人也都在宅里安置。
得知章亘来此,赵瞻觉得额头颇痛。赵瞻放下公务,立即亲至大门迎候,他见章亘相貌,仪表不凡不由心道,章越,章惇二人都是好相貌,这章亘比他父亲与伯父更是出众。
赵瞻笑道:“久闻榜眼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仪表堂堂。”章亘一笑,他新科高中,最喜别人称他榜眼,而不是托于父亲名声。
他听说状元时彦早于他到地方任官,第一天拜见顶头上司,知府韩维便自称是‘状元",结果韩维斥道,难道状元没有官名吗?
时彦被韩维这么说,当下立即改口称自己为签判。比起时彦这位寒门状元初入官场的不懂事,章亘则人情练达多了,言道:“榜眼只是释褐前的称呼,签院见过漕使。”对方是堂堂转运使,在见任文臣中排名也是在百名之内。
身为权签枢密院事的章亘必须表现出足够的尊重。赵瞻笑了笑道:“榜眼乃天子为国礼贤,吾怎能不重,本官今日正好为你接风洗尘!”章亘谦让一二则入座,赵瞻又道:“签院年少才俊,即便不依家世,日后官至公卿也是等闲,今日一晤,实感荣幸。”章亘道:“漕使谬赞。”
“老夫素善相人,言不轻发。”章亘人虽直率,但对于官场()
应酬却学得很快,对于待人接物也是驾轻就熟。
不过片刻,便与赵瞻相谈甚欢。
“不知环州现今如何?”赵瞻闻言脸色一沉道:“现在环州,庆州以西,已是出现西夏大将梁永能的旗号,如今环州有俞经略镇守尚且无碍,庆州兵少,又是屯粮之处,老夫不放心才驻在此处。”章亘道:“下官记得当初家父攻伐河州时,后援断绝,是秦凤路经略使蔡公力排众议,出兵救援。此事下官多次听家父提过,蔡公能文能武。”
“今日漕使坐镇于此,与下官谈笑风生,面不改色,可知胸有成竹。”赵瞻闻言笑了笑问道:“签院是否奉韩知枢之命来庆州,调兵北上救鸣沙?”章亘道:“韩知枢的意思,让环庆路相机行事,能救则救。”赵瞻道:“环州有五万兵,庆州不到两万,其余各州还有两三万,一旦出兵救援,梁永能来犯如何是好?”
“老夫虽不管兵事,但老夫相信俞经略的意思,还是保一路几十万户百姓安危为上!”赵瞻拿话将章亘的话堵住。
章亘欲再言,却被老练的赵瞻拿话拿捏。章亘空有热血,却被这些老练的官僚弄得一点办法也没有。
正待这时,一名幕僚入内向赵瞻禀告。赵瞻最重仪表,见幕僚慌慌张张便有不满斥道:“没看到有贵客在此!”幕僚道:“漕帅,俞经略他从环州出兵了!”
“出兵了!”赵瞻,章亘同时坐起,二人脸上神情一惊一喜。
“出兵去哪里?”
“韦州,今日莫约可到清远,明日便已出界!”赵瞻叹道:“是沿白马川路进兵!他俞充还是出兵了。”幕僚道:“他请漕帅速速调粮至韦州!”
“我去!”章亘主动请缨。赵瞻看了一眼章亘道:“贤侄万金之躯,何必冒此风险!以后立功的机会还有很多。”章亘道:“不过押运粮草至韦州何险之有?”赵瞻心底冷笑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道:“签院有所不知,党项最善截人粮草,之前泾原路让彭孙多少精明能干,率三千兵马护卫粮草,以及后方书信文字,但屡屡遭夏人抄截,兵马多是败亡。”
“之前不出界倒无风险,但出了界至韦州一段路便是难说,何况党项斥候已在环州,庆州出现,界内亦未必安全。”
“签院何必趟这浑水!”章亘听此方知自己见识短浅了,但他心头热血一涌道:“漕使,我兄长他便在鸣沙!”赵瞻听章亘此言一出,着实对对方有所改观,他有几分凝重上下打量对方心道,章丞相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若说方才他还在吹捧,但如今见章亘这般心系兄长,不只有良好的家风,父子兄弟方能孝悌。
其实俞充率环庆路兵马刚出塞,党项人亦不敢在此时大举偷袭,所以他方才有些虚言恐吓的意思。
赵瞻心底惊讶,面上却摇头道:“不成,贤侄是行枢密院的签院,当坐镇庆州。”章亘道:“还请漕使成全,自古听闻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章家一门俊杰皆在西北领过兵,报效国家,我又岂可甘居人后。”赵瞻对章亘又提高了一个认识,仍是不肯。
章亘强硬地道:“我是行枢密院签院,有随军监察之职!”听章亘这般说,最后赵瞻只好道:“签院,真是初出茅庐不怕虎。也罢,老夫知劝你不住,便将亲兵一百铁骑拨给你,能不能护卫周全,要看贤侄的命数了。”
“至于庆州城中我也没有多余兵马,只能拨你五百兵卒,民役三千,押送兵甲粮草至韦州吧!”
“是!”
“你先回驿站歇息,明日便出发!”章亘接了将令,当下回了驿站歇息,次日便至城外见到要出发的粮队。
原来护粮官名为赵隆,说到底赵瞻根本不会将督粮这任务交给章亘这初出茅庐之人,不过对方身为行枢密()
院签院,有监管兵马之职,谁也没办法拦他。
赵隆一见章亘相貌,不由大奇问道:“签院是大章经略相公之子?”章亘讶道:“你怎知道?”赵隆大喜道:“果真大章经略相公的郎君,我当初见过他老人家数面,见郎君相貌与他相似,故斗胆揣测!”章亘笑道:“原来你识得爹爹啊!那你如何在环庆路为将?”赵隆自述,章亘才得知对方是秦州人,当时熙河路募敢勇,赵隆前往应募。
之前还跟随王韶取熙河。不过王韶被贬后,赵隆仕途受到牵连,自己辗转往泾原路为将,最后又被调至环庆路。
赵隆属于有一身本事,但郁郁不得志那等。章亘笑道:“太好了,那我要称一声赵叔了。”赵隆连忙道:“不敢当。”当下粮队从庆州前往环州。
庆州环州这一段官道最是好走,章亘读颇多兵书,但深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他事事向赵隆请教。
赵隆知对方是大章经略相公之子,有意服侍,一路上知无不言,为章亘狂补功课。
至于章亘见对方何时行军,何时扎营,一切都有章法,虽是三千名民役也被他调教成兵卒一般听话。
章亘感叹为将之难,别说这几千人,让他这般管理几百人,甚至安排几十人吃喝住行都不一定办得到。
那等将兵过万,甚至古时将兵十万,几十万的将帅又是何等了得。不说胜负如何,能安排几十万人行军住宿者,便已是天下第一流的人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