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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七十八章 参知政事

听着耶律淳的言语,萧得里特此刻脸上翻江倒海。

萧得里特第一念头不是万一宋辽开战了,自己以后是何去何从?

宋朝必定挟持他与耶律淳作为人质,那个时候他是降宋?还是不降?

降宋自是作了贰臣,但似王继忠者又有几人,自己在辽国的家小怎么办?但不降宋,自己即便不死,也要为阶下囚受尽折辱。

想到这里,萧得里特道:“殿下,我萧得里特死便死了,但殿下的安危,以及燕云十六州的安危方是要紧。”

耶律淳听了萧得里特的话很感动道:“萧林牙,耶律宏之说也未必准。”

萧得里特道:“南人有句话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耶律淳道:“萧林牙说得有理,我一旦生回家国,必不忘了萧林牙这一番恩德,为今之计只有速速议和为上,回朝了再禀告陛下此事,那时候推翻这一纸协议还不是轻而易举。”

萧得里特就是想让耶律淳替他背书道:“殿下放心,我定全力与宋人周旋。”

耶律淳道:“正是如此,南朝翻脸我便虚与委蛇的应付着,只要我们回国了,再要章越好看。”

萧得里特回到临时使馆坐下,现在他在宋人的地盘,也被宋人严密看守,一点外界的信息也不得闻,如同坐井观天一般。

“拿酒来!”

下属闻言当即给他奉上葡萄美酒。

萧得里特未发迹前每日饮湩酒为乐,如今身居高位便饮起葡萄酒。

这葡萄酒似血,盛在白玉盏之中格外诱人。

萧得里特每日都要饮三大钟,出使宋朝后他告诫自己必须每日只许饮一钟。

今日他因心烦意乱,连饮了两钟还不过瘾。一旁侍从劝阻下,萧得里特仍又饮了三钟,方觉得酣畅淋漓,最后伏榻沉沉睡去。

临睡之际,忽然府外传来的闷闷的马蹄声,这将萧得里特从酒后惊醒,片刻后才知道是宋军甲骑夜间巡城。

萧得里特呼着酒气,双目赤红,心底不知在想什么。

……

夜里,章越正与辽使谈判。

这名辽使乃之前耶律乙辛送北珠给章越之人。

他负责在燕京与真定府之间奔走传递消息。对方自称马雄,不过章越知道这不是对方真名,不过辽国汉人中刘,马都是大姓世家,看此人谈吐应该也是出自燕云汉人大族。

马雄道:“我此番来宋见关隘处把守甚严,百姓商人只许南下,不许北返,连榷场往来的宋朝商人都比以往少了五成,不知何故?”

章越道:“贵使明知故问,贵国大军压境,商人都不敢作生意了。”

马雄争色地道:“并非如此,以往再紧张时候,商人亦有逐利而为,如今商人减少乃贵国有意为之。”

章越失笑道:“贵使误会了,据我所知,我从未下此命令。”

马雄道:“敢问章相公,耶律宏何在?”

章越道:“真定府内耳目众多,未免他人知道我与魏王的关系,我已是将他安排至更安全的地方了。”

正言语之间,随从入内向章越耳语数句,章越点点头道:“我出去见一见。”

马雄疑惑这么迟了,章越还要见何人?

章越在另一个房间内见的是半夜闯上门来的韩缜。

但见韩缜满脸忧色,章越道:“韩待制这么迟了来找本帅何事?”

韩缜道:“宣帅,下官近来河北,河东兵马调动异常频繁,此刻并非农闲之时,但各保各都下面的乡兵都被聚集,敢问是辽国要南下了吗?要打仗了吗?”

章越道:“未尝没有这个担心。”

韩缜高声道:“章相公,在下也是此番谈判的正使,有什么话请直言相告,不要让下官蒙在鼓里。下官可否知道到底出了何事?”

章越见韩缜如此也不以为忤道:“玉汝只要谈判划界之事便好,其他之事不需过问。何况也没有别的事。”

韩缜闻言震怒,当初章越判秦州时,对方还是他的下僚。再说吴充,章越能有今日,还不是全靠自己兄长韩绛提携所至。如今他身居高位了,竟敢这么与他说话。

宁逢乳虎,莫遇玉汝的话是白说的吗?

韩缜对章越道:“既是章相公这么说,休怪下官一查究竟?或书问各郡守。”

章越道:“你欲问便问,我无可奉告。”

韩缜大声道:“那我便将上奏官家,言河北河东兵马无故调动!”

章越亦道:“但书无妨!”

韩缜闻言大吃一惊,他突然想起去年时因契丹咄咄逼人,在划界之事上对宋压迫,所以当时朝野有一等议论。与其在真定,河间,河中一线与辽国对抗不利,倒不如兴兵伐辽。

官家对此论还是相当支持。

章越肯定是与官家已是默契。

韩缜道:“章相公此举必重蹈高梁河,岐沟关。河北并非熙河,辽国亦非西贼可比!”

章越拍案而起怒道:“我几时说了我要伐辽,你身为正使休要听那些不着边际的话,用心谈判之事便可。”

韩缜冷笑一声道:“韩某言尽于此,告辞!”

眼见韩缜走时的神色,章越突对高声大喝道:“来人,将韩缜拿下!”

闻言左右厢房自有几十名军汉一涌而出,将韩缜当场按下。

韩缜惊怒交加道:“章度之,你这是作何意?”

章越道:“那玉汝你夜闯帅府重地,又是作何意?拿下!”

韩缜大怒道:“章三,你为了一己之私,竟置朝廷安危与几十年和平不顾,妄自起衅,生事邀功,穷兵黩武。可怜我大宋祖宗的百年基业都坏在你的手中。”

“一派胡言!”

章越听闻韩缜所言高声斥责,然后命心腹将韩缜看管起来。

……

韩缜被押走后,马雄重新入内。

马雄虽没听到韩缜说什么,但闹出那么大动静,他也猜测到了一些。

再联想宋朝近来边境诡异之举动以及耶律宏的不知所踪。

马雄见了章越再次言道:“魏王这一次托我前来,问一问章相公陈兵界上到底意欲何为?”

章越道:“非我欲如何?而是辽国多次欺辱,中国欲讨一个公道。”

马雄道:“我听说贵朝宣抚使之任,乃知兵之将,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章相公身为宣抚使岂可如此草率?”

章越道:“草率?贵国既用屯兵增戍恐吓于我,那尔等也要做好被我讨伐的准备,凡有所为必让你付出代价。”

“你辽国想打就打,想不打就不打,如今我也摆出这么多兵马屯于境上。”

“如今你说算了就算了?你想罢兵?我同意了没?”

面对章越这般强横,马雄色变道:“魏王来此曾吩咐我,只要相公肯主张贵朝议和,并放归耶律淳,保耶律宏安全,那么一切事都可以让相公满意。”

章越问道:“如何满意?”

马雄当即取了一张字条道:“这是萧得里特出使前,北朝天子给他的底款。”

章越看了字条,耶律洪基这次谈判的底线都透露给自己,这么说耶律乙辛是奸臣一点也没错。

章越见此将字条收下后对马雄道:“马兄,以后别说什么‘贵朝我朝’,‘贵主吾主’。你也是汉人,以后跟随于我,我保举你在宋朝谋个一官半职。”

马雄见章越拉拢起自己当即道:“章相公肯这么说,小人感激不尽,只是小人父母都在易州安顿。等他们百年之后,小人愿给章相公执鞭。”

章越闻言点点头道:“那便一言为定,马兄这等人才,我是求之不得的。”

“也请转告魏王若他有一日在国中无法安身,那么汴京便是他的去处,到时候我必扫榻以待。

……

两日后宋辽谈判,童贯告知章越归朝人少了一人,此人显然是辽国安插在章越这都双面间谍。如今肯定是得知了消息,便偷跑回辽国通风报信了。

童贯向章越请罪,章越则道无妨,同时也感叹辽国的情报工作确实可以。

见童贯一脸自责,章越倒是安慰起了对方。

而辽国使团萧得里特突然发现原先谈判的正使韩缜突然不见了。

待问宋朝官员的意思,则说韩缜突然害了重病,而且病得那种是一病不起那等。

辽国官员面面相觑,这明显是谎话,昨日韩缜与他们谈话时还生龙活虎的,一点看不出什么有病的样子,怎么今日一下子就‘病倒’了。

这个借口也编得太离谱了吧。

其实细心的辽国官员也可以发现,宋朝官员自李评而下一个个也是忧心忡忡,惴惴不安。

没错,李评他们也听到某些风声,虽拿不准,但十有七八是真的。

两边谈判的一开始,各自都是在极压抑,极沉闷的环节之下进行。

两边一开始又在划界之上扯皮,就划界之事上,两边都是各自引经据典,将道理说出花来了。但道理只是道理,最后还是要体现在宋辽两国的国力之上。

萧得里特不敢让谈判再拖下,当即道:“我方国书已下,不知章相公有什么条款,咱们议一议禀给两边君上呈上。”

章越点点头,让李评将草拟好的条款交给萧得里特。萧得里特浏览之后,稍稍变色。

章越这一条款并非多苛刻,但是却是恰好踩中了这一次耶律洪基给自己谈判的底线,也是自己能做主的最大范围。

萧得里特则道:“此万万不可,吾国上下绝不会答允。”

章越道:“那便没办法了。”

萧得里特又争了一阵,知终不可为。但他仍不死心,拿着条款到章越面前道:“章相公借一步说话。”

章越与萧得里特走到一旁,在场众人都知道二人要说些不能见于两国官方记载的商量。

大家都知趣的当作没有看见这一幕。

萧得里特见了章越口气放软道:“章相公,看在在下与魏王的薄面上,不能再多一些吗?”

章越道:“感谢魏王的厚意,只是划界之事乃两家皇帝家国事,我等臣下怎好替天子做主。我汴京家里之宅院,若魏王若要,我肯定拱手相让。但我大宋的疆土,一里地我都无权为天子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