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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四十九章 分歧

着作左郎是一个神奇的官职。

章越在仁宗皇帝驾崩后,大礼泛阶升为此职。

章越是嘉佑六年的状元,这个升迁速度着实有些快,但要不是之前辞官了两年,如今官职还会更高一步。

而对于王韶,曾布,章惇而言,他们都是嘉佑二年的进士,熙宁元年时方为着作左郎。

章惇其实是嘉佑四年的进士第五人,这个名次着作左郎算是情理之中。

王韶凭着章越的举荐,收边招抚番人有功,这才升为着作左郎。

至于曾布升的稍稍有些快。

曾布见过章越后是心悦诚服,章越与曾巩关系不错,也有意提携了曾布一把。

当然以章越如今的官职还不足以举荐曾布试馆职,于是他将曾布引荐给了韩维。

韩维看在章越面上答允帮忙。

至于曾巩与王安石虽近来少往来,但曾布与王安石交情很好,故而王安石也引荐了对方。有了韩维,王安石的引荐,曾布被举为试馆职。

至于章惇

章越在一次朝会上听官员们说章惇已投至王安石门下。

章惇如何得王安石赏识的有各种版本。

一个说是李承之,张郇引荐的,一个说章惇为了投靠王安石,不惜拜在王安石的妻弟吴颐门下。

但章越所知的真相不仅仅如此。

如今朝堂上主张推动变法改革,隐隐有两派。

一派是韩绛,韩维兄弟,韩绛是韩琦提携,韩维是富弼提携,他们兄弟虽都支持改革,但是做法还是相对温和。

比如章越最早建议免役法,韩绛上疏提议,但在两制以上官员集议时被司马光反对而作罢。

作罢之后,韩绛,章越也就没办法了。因为朝堂上保守的势力太大。

不然起了朝争,大家就都撕破脸了。

另一派则是王安石,韩绛和章越的想法都出奇一致。

他们都要借重王安石威望及才干,以及他变法的决心。更要紧的是老王是狠人。

既然韩绛一方在朝堂无力抗衡司马光,吕公着等保守派势力,所以必须有王安石加入己方阵营。

最重要的是王安石的政见比韩绛更激进,变法改革的决心更大。

韩绛没有办法,坏人必然有人来当,故而王安石必须出面充当打手。

那么说章惇为何被王安石看中。

王安石既要推行变法,会找什么样的人作帮手?

真找阿谀奉承之徒吗?

并非如此,纵观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的蔡确,曾布,章惇,蔡京,邓绾这几人,他们的手段比王安石更狠,政见更激进。

王安石要变法不会找同样支持变法,但政见相对温和的官人,因为这个好人他可以来作。

但是变法要推行下去,冲在第一线的必须是比自己更狠,更激进的人。

故而韩绛找了王安石来推行变法,王安石则找了章惇,邓绾落实主张。

大家的心思都是一模一样的。

已经身为两制官的吴充,向官家上了请求实行免役法的奏疏。这个奏疏是吴充,章越翁婿二人充分商讨过的,比起第一次上疏更加稳重,可行性也是更高了。

这一次免役法更名为募役法。

章越起草了募役法的宗旨,其第一要义曰:凡有产业物力,而旧无役法者,今当出钱助役。

说白了,此法针对的就是那些坊郭品官之家,他们这些人都有大量的产业,但是却不需要承担劳役,反而是由老百姓背负沉重劳役,公平吗?

有了高高在上的地位,却整天撸国家的羊毛,合适吗?

可以想象,这个免役法一旦实行,会遭到不少官宦之怨怼。

章越本以为岳父会爱惜如今名位,不会允许自己写得这么直白,但岳父倒是义无反顾地道:“此怨由我一人担之。”

章越本要和岳父联名上疏,但吴充没有答允,他说此事有风险,他们不可以坐在一条船上。

奏疏里提及,乡户分五等,坊郭分十等。

乡户三等以上,坊郭五等以上按户等出助役钱,家业越多交钱越多。

乡户四等,坊郭六等以下不要出钱,只要出力就好,朝廷将收上来的助役钱用来雇佣这些百姓承当劳役。

税法的内容大体如此。

此法吴充,章越写完后给韩绛过目,韩绛对吴充,章越大为赞赏,也增补了一些意见。

最后吴充以此定稿上疏官家,官家看这免役法的奏疏后是十分高兴,当即召见了吴充道:“先帝果真有识人之明,早知卿于国事上肯直言。”

不过吴充此疏上后,官家交给学士院讨论,但仍为司马光反对。

同样身为翰林学士王安石对此没有出声。

章越知道岳父此疏因学士院反对没有下文后,也是有些意气消沉。诚然自己与司马光关系也还不错,范祖禹和郭林还都托他照看着。

让他出面与司马光撕破脸,大吵一架,却是办不到。真吵了,自己估计也不是人家对手。

他与司马光没有私怨,对方人品也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但就是彼此政见不在一条线上,能有什么办法?

而韩绛知道募役法两次被司马光阻扰而没有下文后,终于在一日退朝后亲自登门王安石府上。

二人谈了一夜,到底谈了什么无从得知。

数日后韩绛上疏说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因之前居丧三年,没有科举,请求官家召他进行单独的进士考试。

王安国通过考试,被赐予进士出身,出任西京国子教授。

其实不用韩绛帮忙,此时王安石通过讲学已是更进一步得到了官家的信任。

朝堂上都知道王安石虽是翰林学士中资历的最末,但反而可能后来居上,先一步成为宰执。

伴随着王安石拜相的传闻,与司马光同在学士院的二人,因为一事第一次生起了不和。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桉子。

登州一个名为阿云的民妇要杀自己的丈夫,捅了十几刀。谋杀亲夫,这可是骇人听闻之事,就算没杀死人但也要重判的。

但登州知州许遵认为阿云还在丧期便被叔父婚配,这不合于礼法,故而二人不是夫妻关系,算不了谋杀亲夫。再加上阿云还是自首的,故而要减其刑法。

然后此桉交给审刑院,大理寺裁断。

大理寺认为许遵这说法很奇葩,必须按谋杀已伤的罪名给阿云绞刑。

事情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但许遵认为自己判的没错,是大理寺错了,于是直接上疏将此官司禀告给官家。

但审刑院,大理寺坚持认为自己没错。

官家就让此事交给两制商议。

王安石,司马光得出不同的结论,司马光认为阿云罪大恶极要重判,但王安石却支持许遵认为要减刑。

因此王安石与司马光便在两制大臣的集议上第一次出现了意见不合,事后各自给官家上疏。

官家看到王安石和司马光的上疏后,也是对一旁侍直的章越进行问询。

章越如实道:“臣没有任过刑法官,于桉律之事不甚精熟。”

官家道:“卿直说无妨,不过王学士在地方多年,应是熟悉刑律,你看此桉为何如此简单,但朕的两位大臣会有截然相反之议。”

章越道:“回禀陛下,其实桉子背后乃慎刑重刑之争。”

“数百年以来,官员断桉都是如司马光之议,谋杀亲夫违背纲常伦理,应是要重判的,哪怕是在丧期之内。因为民间娶妻都是先定婚约,至于成婚可在丧期之后再办,虽有些违背小礼,但是无大妨碍。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庶民岂人人都能尽礼?可夫妻就是夫妻,人伦纲常乃大节,不可以害大节。”

官家点点头。

章越又道:“不过王安石所言也有道理,本朝对下百姓量刑一贯太重,徒罪流放刺面如常事,劫钱盗钱三千则死!百姓苛税重役之下,还要重刑迫之,也难怪流民流盗之事不绝了。”

官家闻言点了点头道:“章卿这话是至论啊!”

“之前司马光反对免役法,朕还道你心底有气,如今看来你真是君子。”

没错,章越虽因免役法被司马光阻扰了心底有点气,但这一次倒是没有因支持王安石,而批评司马光。

因此与天子奏对一定尽量显得客观,这样才能一直保持官家对自己的信任。

面对阿云桉,官家这一次倒是没有明确表态,由着他们先去争论。

不过在这一次王安石与司马光的争论上,学士院里韩维,吕公着都是坚定地支持了王安石。这与往日司马光在朝堂上一面倒,呼风唤雨的局面有了改观。

终于有人能站出来硬撼司马光了。

你最要好的朋友有时候摇身一变就是你最可怕的敌人!

这日司马光退朝之后,遇到了盐铁副使吕诲。

吕诲对司马光道:“君实,我打算弹劾王介甫。”

司马光闻言失色道:“献可,这是何意?介甫并无不妥之处。”

吕诲道:“当年我与君实你一并在谏院共事时,知你与介甫是莫逆之交,此人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然而唐子方唐介早言此人好学泥古,好议迂阔,如今至阿云桉看来,此人喜好改作而立异,乃罔上欺下,文言饰非之徒,日后祸害苍生的必是此人,有他在朝堂上,天下绝无安静之理!”

“君实,你所见与我相同吗?”

吕诲向司马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