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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二十七章 太平宰相

章越西行之路,由原先都盐院的折继名护送。

此行里还有一个随伴那就是黄好义。

黄好义此番国子监解试落榜无望,也无心再谋求仕途,又听说章越的交引监招纳的都是太学的同窗。

于是黄好义便抱了章越的大腿,决定在交引监谋个差事。

好歹都是好几年的同窗兼老乡,明知黄好义有些啥的扶不上墙,但章越还是将黄好义带着自己身边好好磨练一番,看看日后能否独挑大梁。

一路上十几骑沿着官道而行,到了驿站便用驿卷吃食兼换马,对于章越而言,既是出差那么将事越早办利索越好,故而一路上也没什么功夫体察民情或四处交游。

就是白日骑马,晚上在驿站睡觉。

抵近洛阳后,黄好义看着官道上往来的行人满脸新奇。

黄好义与章越并骑言语道:“早听闻西京久矣,当初艺祖立都时有意在西京立都,为文武百官反对作罢,有朝臣言之,开封漕运便利,供馈无阙,若留在洛阳,谁会想和官家一块挨饿?但之后似一直有迁都西京之打算。”

章越道:“不错真宗皇帝两次去洛阳,都有意迁都至此,本朝范文正公也提议迁都曾言语,太平盛世可留在开封,战乱时期则迁都洛阳,我倒觉得此话深有见地。”

“不过听闻如今西京是不少王公大臣退隐之地,这里毗邻汴京,朝中有什么风吹草动即会知晓,”

黄好义道:“是啊,汴京虽好但毕竟是天子脚下,西京有陪都之尊繁华又不逊汴京,当年欧阳公,钱公,梅公等聚居在此,每日饮酒作诗,走马章台,真是好不热闹。”

章越看了黄好义一眼道:“你到了洛阳来不是观衣冠人物而是为走马章台而来的吧!”

黄好义嘿嘿地道:“听闻洛阳的妓女喜束小脚你也知我的妻子是大脚可惜了。三郎听闻你在家被嫂子管得紧”

章越道:“我们还有正事要办,你莫去烟花柳巷之地耽误正事。”

黄好义叹道:“晓得了,其实我烟花柳巷也没别的意思我曾托人打听说玉莲如今西京”

章越一愣道:“玉莲你如今还念着她啊?我还道你成婚之后便”

黄好义叹道:“怎能忘得了,玉莲毕竟是我生平结识的第一个女子我这些年一直念着她过得好不好。纵然我知她心底从未过片刻将我放在心上但我也是在心底牵挂她。”

章越满脸鄙夷道:“四郎我与你道,你这行为吾称之为舔狗。”

“舔狗?”黄好义闻言长叹一声。

不久章越抵至西京洛阳。

章越到洛阳第一件事是先拜见亲戚。

洛阳多豪族如刘氏,宁氏,当年太宗平北汉后将不少北汉官员势家迁居洛阳。而章越的岳母李氏的娘家就在洛阳这也是陇西李氏定居之地。

十七娘的外祖李宥曾以谏议大夫知江宁府。

曾外祖李觉曾任司门员外郎。

李觉之父李成乃五代之末,第一山水画家。曹太后曾十分喜欢李成的画作于是命人买了很多进宫收藏,但却不知道真伪,于是招了李氏进宫询问最后方从画作中挑出四幅真迹来。

李宥有两子李忱,李恂。李忱为大理寺丞李恂为大理寺评事,都是荫官却没有出仕。

章越到了西京自去拜会了李忱李恂,奉上了李氏所交的礼物这二人如今也是寻常人家,知道章越来访固也是十分恭敬,热情地招待了章越。

李忱有曾祖父之风,也喜欢字画,还特意请章越留书一贴,以作珍藏。

拜访李恂,李忱后章越即去拜访文彦博。

文彦博数任洛阳,在嘉祐三年他从宰相任上退下后出任西京留守,便定居在洛阳从善坊,一直到嘉祐五年二月才离开到了嘉祐八年二月时,文彦博的继母去世,他便回洛阳守丧。

新君即位后,先后召身在西京的富弼,文彦博回京。但文彦博以丧期未除没有赴汴京。

不过富弼走后,文彦博成为洛阳实际上的大佬,上上下下都唯他马首是瞻,河南府或去陕西路赴任的官员,经过洛阳时都要去文彦博府上去拜访一番。

有句话说得好,领导不记得谁给他拜贺过,但一定记得谁没有给他拜贺过。

当然你不去拜会,文相公他老人家德高望重不会小心眼地与你计较,但此事要给他同年故吏知道了,那未必放过你。

故而章越肯定是要去文彦博府上拜见,何况自己与文家还是姻亲,当初自己任官时,他还受过文相公他老人家的恩惠。

何况文彦博的五十八岁寿诞也快到了,自家岳母也有厚礼奉上。

章越当即前往文彦博所在的东园。

他与黄好义驭马行于西京街道,但见这里确实与汴京又是一番景象,人物与衣俗皆与汴京不同。

汴京喧闹繁华,充满着市井气息,街巷也十分逼仄,但走到西京街头又是一番景象,这里街巷一切都井井有条,店铺少有沿街而开,故少了咋咋呼呼地叫卖声充斥于耳,而街道两旁都是显宦富室之园林,院内的修竹奇花压过墙头向来往行人展示着风致,至于街道园林亦多穿水而过,随处可见流水潺潺。

而且行人们都很悠闲从容,穿着似汉唐时的宽袍大袖,连行路的士大夫们也不是马车,而是牛车与驴车,走到街头却不见汴京那官员出行排场,左右官吏拿着木棍喝道鞭地等等。

这里的士人官员出行,似慢慢悠悠地似散步一般,即便是驾车也很少看到御者催促的。

章越看了这一幕心道,好个富贵悠闲的洛中风土,难怪咱大宋高官退休后都喜到洛阳定居养老不是没原因的。

这里不仅高官显贵多,人文气息也很浓厚,大儒邵雍周游天下后,最后定居洛阳说了一句道在是矣,从此再也不复出,一辈子在洛阳不出。

章越到了府上后先是禀明身份。

门子听说章越管勾交引监,心道这交引监自己连听都没听过。

但随即章越又奉上了吴家与文六郎君的家书,这门子这才认真起来,当得知章越是状元后,立即改颜相向入内禀告。

不久一名与文及甫有三五成相像的中年男子步出,对方拱手对章越道:“原来是亲家来了,有失远迎!”

章越道了句不敢当,对方自通姓名是文恭祖,文彦博长子,曾任凤翔府佥判。

章越与对方对揖,文恭祖当即请章越入内沿途道:“家父正在府上,本该亲自出迎,但前几日犯了足疾行走不便,还请你过去相见。”

章越道:“久仰文潞公之名,早想来西京拜见,如今得以赐见实是幸事。”

文恭祖笑道:“亲家见外了,诸儿媳之中,家父家母最常赞的就是六郎媳妇”

章越与文恭祖边走边说。

与人交谈,拉近关系,看人脸色都是官二代擅长之事,很快二人便有说有笑了。

章越与文恭祖稍逛一段路更是震惊了,居然有这么大的园林。

从文恭祖口中得知,文彦博居住的园子被称作东园,占地居然有数百亩。

特别是府中一处水域,占地更是极广。

文恭祖请章越登舟,泛舟池中,但见水面浩淼,雾气腾然,似行于江湖之中。池心还有两座大岛,岛上各建着一座足可纳得几十人居住的堂院。

章越心道,这也太会享受了吧。

经过此岛,章越与文恭祖登岸。章越以为要见得文彦博了,哪知又向西行去一里路,这才见得两座规模更胜过岛中的堂院。

听得文恭祖介绍一座堂名为湘肤,一座名为药圃。

这东园原本就是一处药圃,但被文彦博买下后改造而成。

文恭祖说完笑了笑道:“邵大家曾道,自古别都多隙地,若要汴京置办下如此园林怕是不易,也便是王侯皆东去的西京方可。平日间这么大的园子,常有闲客呼朋引伴至此,也从不问主人家。”

“家父也不禁游人来赏玩,甚至还请他们喝酒,与之同乐。”

章越竖起大拇指道:“真是太平宰相!”

文恭祖哈哈一笑。

章越随着文恭祖来至药圃堂上,走到了后院,但见无数奇花异草,院中既有竹林之茂盛,亦有古松之奇绝。

甚至还开辟着半块农田,文恭祖又笑着与章越解释道:“家父辞相后赋闲,便作些庄稼之事。”

最后章越被引至一处亭子里见到了一位精神奇佳的老人。

章越知道对方便是文彦博,当即拜见。

文彦博温和地笑着没有言语,只是伸手示意章越在他一旁坐下。章越依言坐下后,也不敢主动说话,只等着文彦博开口。

哪知文彦博却一言不发地坐在那。

章越不知文彦博作什么名堂,也只好坐在那干等,但见亭子左右都遍种了兰花,正盛开怒放。

章越就如此坐了好久,突见文彦博笑着道了句:“香来也!”

只觉得凉风吹拂,顿时满院的兰花香气溢满四周,章越从未闻过如此沁人的香气,不禁道:“此香实在太好了!”

但见文彦博闻言微微笑了笑,恬淡地道:“凡香嗅之则不佳,须待其因风自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