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大婚时,男女方的宾客会揶揄一番新人也是常有的事。
毕竟夫妻二人都是没见过面的,从未培养过感情,一下子就成为最亲密的人有些一时难以接受。
故而有此番安排,闹洞房也有此而来,不过有时太过。当然女使和女宾们适度的玩笑话倒是增益了气氛。
章越看了十七娘一眼,却见她继续以扇遮面,只是侧脸面颊微红,好似天边的红霞。
之后先生吩咐,由先前男女两家备好的各一段红绿彩缎系作一个同心结,让章越与十七娘各持一端,引至拜了家庙。
先生赞道:“新娘拜天地,拜东王公,西王母。拜祖宗灵位。拜井、炉火和门神。拜高祖父,曾祖父,高祖母,曾祖母,祖父,祖母。”
章越十七娘并拜。
之后章实在旁持祭文念至:“嘉祐七年,二月十七日,具位云云,孙章实之弟章越,娶妇吴氏,淮南路转运使充之女,崇国公正肃之孙也。爰以嘉日,归见于庙。契谊既厚,子孙其宜之。”
拜了家庙后,章家的亲眷居于堂上。
章越推章实与于氏于上坐。章实不免有些有些坐立不安。
十七娘先是给章实磕头,章实哪里肯,十七娘膝头方碰至蒲团上即连忙搀起来口道:“弟媳进门就是一家人了,莫要闹这么多虚礼。”
之后庄大娘子让十七娘奉茶,章实赞道:“好女子,好弟媳,别的话也不多说,三哥儿以后就托付你照料。”
十七娘以团扇遮面看不真见她的神情,不过宾客听了都是笑了。
章实则笑了笑塞了一个金镯子给十七娘。
章越知道此物是家传,章实一件给章惇的妻子张氏,另一件给了十七娘。
章越见章实将金镯子交到十七娘手中时如释重负,目光隐隐含泪,似完成一件背负已久的重任般。
十七娘给于氏磕头时,于氏则侧身避开,然后笑吟吟地喝了茶,塞了十七娘一条金链子。
拜完兄嫂,章家可谓贺客盈门,兄嫂,郭林都迎接宾客去了。
先生赞道。
“新人挪步过高堂,神女仙郎入洞房。
花红利市多多赏,五方撒帐盛阴阳。”
章越与十七娘又返回新房,但见新房中两支龙凤红烛高燃,大红喜字高挂,里里外外透着喜庆之意。
章吴两家的内亲争着随着新人新房里。
先生言道:“夫妻对拜!”
章越与十七娘对牵着彩绸相互而拜后,听闻先生笑道:“还请新娘子却扇。”
众人一阵骚动,还有两三孩童笑道:“看新娘子了。”
在众人的笑声中,章越心底一动看向举扇遮面的十七娘,但见十七娘缓缓放下团扇,房内众人目睹十七娘的容貌,发出的惊叹和议论之声。
却扇的那一刻,章越但见十七脸颊丹红,一时分不清粉黛的颜色,还是烛光的印照。
却扇见容颜。
十七娘迎上了章越的目光,但见她目光中似含情意添着些埋怨,又有女子嫁人的羞涩,最后渐渐低下头了,化作妻子对丈夫的恭顺。
章越见了十七娘那似羞似嗔,似喜似怨的一眼,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此刻。
适时先生从装着稻黍稷麦菽五谷的盆里,抓了一把扬起,漫天的谷雨撒于床帐上,但闻先生踱步室内口中念道:“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嫦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绣带佩宜男。”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
先生又抓了一把五谷高高扬起,章越与十七娘并肩坐于床榻上,齐看漫天撒落的谷雨,章越忽想到大雪中书楼初见,到万叶寺旁瀑布再会,淮水河畔遇险时狼狈之状,再到曲江池畔重逢的刹那,上元夜下赏灯猜灯谜,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都在心头走一遭,仿佛历经了千百世般。
“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叶维熊,行见蠙珠来入掌。”
“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红云簇拥下巫峰。”
“撒帐下,见说黄金光照社。今宵吉梦便相随,来岁生男定声价。”
“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映,文箫今遇彩鸾仙。”
“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
先生撒帐毕,听得莫作河东狮子吼,房内众宾客都哄然一笑。
章越见十七娘也是失笑出声,一人笑道:“吴家娘子一看便知是温柔贤淑的,断不会作河东狮子吼的。”
一旁宾客里有人不嫌事大地言道:“状元公怎生晓得?我看新娘子厉害得紧啊!”
堂上又是大笑。
&nbssp;房内宾客都是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一幕。
之后庄大娘子服侍章越,十七娘各剪下一绺头发,再彼此纠缠绾在一起作一个同心结,然后先生赞道:“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
庄大娘子绾好头发即对章越,十七娘道:“夫妻结发,一生一世。”
章越看着同心结的发髻,顿生起郑重之意。眼前这位委身于己的女子,他这生定要好好待她,永不相负。
庄大娘子斟两盏酒,酒盏之间以彩结连之,以盘托至章越与十七娘面前。
此刻不用先生多说,众宾客们已是皆道:“新人饮合卺酒。”
章越与十七娘各端起合卺杯,四目交对呼吸可闻,举合卺酒而饮。
饮罢庄大娘子将盏与花冠子置于床下,一盏仰一盏合,先生,庄大娘子与众宾客皆向章越与十七娘齐道:“大吉。”
章越抱拳称谢,见十七娘亦是喜气洋洋。
庄大娘子见气氛烘托差不多便道了句散了,散了,当即将人都赶出了新房。
下面私学传授的时间,但见庄大娘子与十七娘附耳说着什么,十七娘露出几分娇羞之色,不过却听得很是认真。
章越猜想这怕是教导什么房中术吧。
末了,庄大娘子笑着对二人道:“老身作了那么多亲,一眼便看得出郎君是知疼人的,娘子是贤惠的,这桩姻缘实乃天作之合,约定三生三声。”
“谢庄大娘子!”章越,十七娘同声道。
章越笑道:“一会庄大娘子多喝几杯喜酒。”
“那是。”
庄大娘子满是笑意向二人欠身即告辞。
此刻新房只有章越与十七娘二人,正当章越好不容易可以与十七娘说几句贴心话时,即听得外头传来章丘的声音:“三叔,三叔,宾客都到了,爹问你啥时出去与宾客敬酒!”
章越应了一声对十七娘道:“我去筵席上敬酒了。”
十七娘叮嘱道:“少喝几杯,莫碍于面子硬撑,能推即推。”
章越心道,娘子这么快就吩咐上了?
“你在房里等我!”
十七娘点了点头。
按规矩十七娘须坐在床榻上一日不等移动,故吩咐女使入内给章越更换了衣裳。
章越换好衣裳当下推门离去,但见天色已晚,屋前院下檐下皆盏了贴着大红喜字灯笼,一盏又一盏,将整个宅院照亮,这一幕真是满堂生彩,灯火辉煌。
堂前又奏起笙歌,伴随爆竹起伏响起,府门处烟火腾飞。
章越提了提衣袍,朝人声喧闹处走去。
他入堂前想起十七娘的话,于是将范祖禹唤来,让他准备一壶酒,先装十分之一,其余皆以水兑之。
范祖禹见章越此操作目瞪口呆道:“度之,你这是作假啊!”
章越丝毫不以为耻地道:“我作自己假有何不可,一会拿着酒盏与我一步不离。”
范祖禹无奈应了。
满堂宾客已至,欧阳修等与众官员皆至,这筵席章越早有安排,酒菜皆从清风楼定作,一席值十贯。
一共三十余席。
欧阳修坐于主席之位上,是他作得保山,还是他一手提携的章越,不仅是章家人,其余到场官宦都陆续朝他敬酒。
章实见章越到场忙道:“三哥,快先敬欧阳伯父一杯。”
却见欧阳修已是有五分醉。欧阳修自号醉翁,其实酒量不行,不过又喜与朋友一起宴饮。
故而欧阳修醉后误了不少事。
章越对欧阳修心怀感激,当即连敬了他三杯。
欧阳修笑与章越说了几句话,言语已有几分含糊,依稀听得度之老夫早知你非池中之物,你与冲卿家中结亲实是老夫生平一大快意之事。
章越敬完欧阳修,又与余人一一敬酒。
王安国,王安礼举盏与章越连因三杯,这二人倒似欲将章越灌醉。
到了曾巩,章越对曾巩满怀感激地道:“越实谢曾先生当初劝勉之言。”
曾巩笑了笑朝着主位上的欧阳修道:“何足挂词,当初欧阳公也如此勉励过巩,度之能有今日实是坚忍不拔。”
轮到孙觉敬酒则道:“在下敬状元公,可谓老师身在外地为宦,他知度之大婚十分欢喜,特命我替他贺度之。”
章越露出缅怀之色道:“师恩如山,章越感念于心,亦谢孙师兄。”
孙觉摆了摆手。
林希见了章越哈哈大笑道:“当初我与子平打赌说你非池中之物,如今正印了我言,度之大登科后小登科,恭喜恭喜。”
章越笑道:“是啊,当初你我在昼锦堂上相识时,可想到今日在我婚宴共饮,只能感慨造化之玄妙。”
章越又敬苏洵,苏辙酒……